聞聲，楚月和郝軍醫，乃至周大夫都齊齊擡頭，看向了距離他們最近的一個人。

　　竟然是趙大虎。

　　趙大虎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面龐很青澀，他隻是塊頭大，人如其名跟座山一樣，看起來虎背熊腰，但是無法掩飾他隻是個未滿二十的年輕人。

　　楚月仔細看了後，注意到趙大虎脖子上挂着一根麻繩，手臂上綁着白布條，這是家裡死了至親人才會帶的東西。

　　他們身後的六具屍體裡，有一具是趙大虎的父親。

　　周大夫會讓趙大虎扶着過來，他們之間顯然有一些其他感情。

　　周大夫看着趙大虎眼眶發紅，顫抖哽咽道，“大虎，你……”

　　周圍的村民們聽到趙大虎開口，一個一個激動了起來，趕緊過來說，“大虎，你同意了？你同意就好！我們實在是沒辦法，隻能讓你爹受點苦。”

　　“你放心，我們燒紙的時候會多燒一點給你爹，讓他在陰曹地府有花不完的錢，讓他在地下過上好日子。”

　　“大虎，你爹是好人！閻王爺一定不會為難他的，說不定還能在地府裡做官，吃喝不愁呢！”

　　“大虎，是我們欠了你，也欠你爹，往後你家有什麼要幫忙，盡管跟我們說，我們一定幫！都會記着你家的好。”

　　村民們像是解決了一個大麻煩，甚至有人催促楚月，讓他們趕緊動手解剖屍體，别再浪費時間了。

　　心急的模樣跟先前的氣勢洶洶、咬死不讓的态度，完全兩模兩樣。

　　他們不是不懂道理，隻是怕這一份“罪孽”落在他們自己頭上罷了。

　　周大夫成了唯一反對的人，“大虎！你糊塗啊！不能動你爹，我不同意，不能動你爹！”

　　剛才村民們說了那麼多話，有一句是大實話，那就是趙大虎的父親是個大好人。

　　這一次中毒死亡的六個人中間，全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家，他們當趙大虎的爺爺還行，又怎麼會是父親呢？

　　趙大虎的父親早些年有三個兒子，在戰争年代他把三個孩子都送去當兵了，然後……滿門忠烈。

　　他的三個親生兒子全都死在了戰場上。

　　趙大虎的母親得知噩耗，一個月内抑郁而終，趙大虎的父親得了一個“光榮之家”的榮譽，家裡卻隻剩下他一個人。

　　十八年前，趙大虎的父親上山砍柴，在深山裡撿到了一個棄嬰。

　　一般來說，健康的男孩是不會被扔掉的，但是那幾年自然災害嚴重，處處都沒糧食吃，大人都吃不飽，更别提孩子了。

　　所以哪怕是男孩，也狠心扔掉了。

　　趙大虎的父親不舍得孩子這麼死了，撿回家後用狗奶、羊奶喂着，好不容易把孩子養大，收養成了兒子。

　　這個孩子，就是趙大虎。

　　五年前，趙大虎的父親又在山上撿到了一個小女孩，取名趙小花，成了趙大虎的妹妹。

　　沒有皿緣關系的三人成了親人。

　　一個年邁威嚴的父親，一個年輕的兒子，一個隻有五歲大的女兒。

　　也是因為當年的“滿門忠烈”，所以趙大虎的父親在村子裡地位特别高，才會被村長請去吃飯，結果……中毒身亡。

　　周大夫是村裡人，自然知道這些過往，一個為了國家死了三個親兒子的老父親，周大夫怎麼能忍解剖他的屍體，讓他不能留個全屍。

　　“大虎，不行，你父親是好人，我不能讓他死後還遭罪。就按照我說的，解剖我就行了。”

　　趙大虎搖頭，“周大夫，我父親是好人，如果他還活着，又怎麼會眼睜睜看着你去死。更何況小花……我妹妹她也中毒了，我要救她！”

　　趙大虎的決定并非全然大無畏，他也是有私心的。

　　他希望楚月和郝軍醫說得都是真的，解剖屍體之後調查出真相，然後對症下藥的救人，能救回他妹妹。

　　最後，在衆人一緻決定之下，解剖趙大虎父親的屍體。

　　……

　　庫房裡，一張木闆床，一具冰冷屍體，隐隐約約能聞到倉庫裡陳舊的氣味，以及屍體散發出來如同腐肉一般的臭味。

　　章為民在安排好一切後，慌慌張張的說，“郝軍醫，楚軍醫，你們要的東西都安排好了，我……我……我實在受不了這個氣味，在外面等你，你們還要什麼就大聲喊我，喊我就行了。”

　　話還沒說完，章為民已經跌跌撞撞的沖了出去。、

　　趙大虎跪在屍體旁邊，重重的磕了三個頭。

　　咚！咚！咚！

　　地面好像随着他的力道在震動。

　　青年臉龐上神情緊繃，眼眶忍不住的發紅，“爹，是兒子對不起你！你等等兒子，等我死了之後，下地獄受苦受難都可以，等我來替你，讓你轉世投胎去。”

　　在村子裡長大的趙大虎，他不可能不信封建迷信說法，如果真有地獄，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就讓他死後去承擔，别為難他的父親。

　　趙大虎的一番話，聽的人心口一酸。

　　特别是看着趙大虎長大的周大夫，忍不住轉過頭去暗暗擦了擦眼淚。

　　趙大虎的父親是個好人，他又教導出了一個好兒子。

　　趙大虎低頭擦了擦眼睛，很快起身站到一旁，對郝軍醫和楚月說，“兩位軍醫同志，你們開始吧。”

　　他在一旁，扶着周大夫。

　　周大夫拍了拍趙大虎的手臂，安慰着，“如果你爹還活着，一定會同意你這麼做的。”

　　楚月放下醫藥箱，拿出口罩手套，以及一套發着冷光的手術刀，一看就很鋒利，能輕易劃開皮膚的那種，她走向了木闆床上的屍體。

　　“是她……”

　　周大夫錯愕看着楚月，再看向郝軍醫。

　　他以為解剖屍體的人會是郝軍醫，楚月看起來像是郝軍醫的徒弟，但是拿着手術刀的人竟然是楚月。

　　郝軍醫看着楚月，神情驕傲的說道，“你們放心吧，她技術比我好，醫術也比我好，小楚一個人就行。”

　　周大夫和趙大虎聽聞，不可避免的露出錯愕神情。

　　這麼年輕的姑娘，竟然讓郝軍醫親口承認技不如人，這是何等水平？

　　趙大虎想起來前陣子，他被劉金鳳克扣工錢，如果不是楚月好心付了他錢，他那一天連大米都買不起，更别說讓父親和妹妹吃上一口飽飯了。

　　他們之間的緣分，或許是從那個時候結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