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走到薛清茵的跟前,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像是要将她的模樣印入眼底。
而後他解下腰間的劍,交予到薛清茵手中,緊跟着在她跟前躬下了腰身。
一時間,衆人都啞然無語。
全然沒想到宣王會有這般舉動。
立在階旁的賀松甯五官繃緊,雙眸不含半點情緒地注視着眼前這一幕。
倒是他錯估了。
宣王竟來親迎了。
賀松甯心底湧動起絲絲不甘,但他還是退開了一步,從喉間擠出低沉的聲音:“殿下,請。”
薛清茵也不再猶豫,她就這樣趴了上去。抓着劍的手便隻能繞在宣王的脖頸前。
看起來有些怪。
她其實不大明白,宣王為何要将佩劍解下來給她。
倒是跟着一并來的宣王府兵見狀連忙低頭躬身。
劍為百兵之君,乃是權力身份和威儀的象征。
宣王解劍交予薛家姑娘,其中意味便很分明了。
薛清茵對此一無所知,她雙腿牢牢地攀住了宣王的腰。
宣王則托住了她的屁股。
好在這身上的華服厚重,倒也沒什麼特别的感覺。不然縱使臉皮厚如她,也會禁不住生出一分羞澀來。
宣王的背當真寬闊啊。
趴伏上去,便覺得穩當心安極了。
薛清茵想着便趴得更緊了些。
連腦袋都抵了上去。畢竟怪沉的,這樣也能省省力氣。
宣王似是察覺到了她的“親近”,托住她的手登時都變得用力了些。
宣王就這樣背着她一路向外行去。
走過澗亭,穿過海棠門,終于是走到了薛家的大門處。
薛老太爺等人已經在那裡等候。
未走近時,便已遙遙朝宣王拜下。
宣王看也不看他們,徑直跨出門去。
倒是薛清茵覺得挺稀奇。
今日人好多啊……
宣王背着她三兩步便走到了花轎前。
那花轎也與尋常人家的全然不同,竟以象牙為飾,纏枝比翼蝶紋妝花緞為簾,需八人合擡。
薛清茵驚訝之餘一擡眸,又望見花轎之後跟了長長的車隊。少說得有個三四十輛吧?
每輛車上都裝滿了東西,想是除了聘禮,便是她的嫁妝。這些将來都是她一人的私産,卻是多到叫她眼睛都看花了。
一想到這裡,薛清茵立馬來了點精神。
不禁問道:“殿下,如此之多的車輿,不會越制嗎?”
宣王口吻平淡:“不過百具,豈會越制?”
薛清茵輕輕“啊”了一聲。原來還是她少算了,不止三四十輛啊。
到宣王口中卻叫“不過百具”。
不要騙她沒文化啊。
百輛車輿,一條街都未必能擠得下吧?
她以前總看書中寫“十裡紅妝”,大抵也就是這般模樣了?又或是眼前的情狀,比起那書中所寫更勝?
薛清茵不知道。
她揣着一分茫然,被宣王小心翼翼地放入了花轎之中。
宣王低聲道:“手邊有軟枕。”
說罷,才放下了轎簾。
薛清茵忙放下扇子,順勢一摸,還真摸到了軟枕。
她趕緊墊住了自己的後腰,又墊住了脖頸,随即倚住轎壁,頓時覺得舒服許多。
“殿下,等等。”她忙喚住宣王。
衆人便眼看着宣王走出兩步,又回轉身去,卷起簾子似是與薛清茵說話。
薛家人無語,心道就這麼會兒功夫,怎麼都依依不舍的?
轎中,薛清茵擡了擡手中的劍,道:“殿下忘了拿這個。”
她隻當方才宣王将佩劍給她,是為了背她,怕不方便。
宣王垂眸看她,沉聲道:“你替本王收着。”
說罷又放下了轎簾。
薛清茵咂咂嘴。
好吧。
她隻得老老實實将佩劍抱在了兇前。
她隐約聽見宣王的聲音響起:“拜别嶽父、嶽母。”
外間,薛夫人和薛成棟自然不敢受禮,忙也躬身還禮:“恭送殿下。”
薛清茵隻覺得身子一輕。
轎夫擡起了轎子。
杜鴻雪走在前頭散錢開路。
宣王也利落地翻身上馬,他本就生得高大,如此一來,更叫人覺得壓迫感十足。
衆人不自覺地後退半步。
隻賀松甯父子定在了那裡,一動也不動。
這廂薛老太爺按了按兇口,不由輕聲感歎:“雖是側妃,但宣王待她倒是周全得很。”
薛成棟這時候才想起來,叫宣王這樣一攪,送女兒出閣時,父母本該叮囑她為人婦者應當如何如何。結果一句話也沒說上。
也罷。
想來以薛清茵的性子也不耐聽。
薛夫人也早忘了要叮囑什麼話,她隻是望着車隊隆隆而去,又一次落下了淚。
薛成棟見她哭得無聲無息,悄然從旁邊遞上了一塊帕子。
薛夫人低頭看了一眼,然後回頭,淚眼朦胧地冷冰冰地瞪視了薛成棟一眼,卻是掉頭就走。
薛成棟:“……”
薛姑姑在一旁眉毛都快豎起來了。
還是薛老太爺制止了她:“今日是什麼日子?誰若說胡話?我會請家法。”
薛姑姑便隻能憋憋屈屈地将話咽回了肚子裡。
哪有做妻子的,敢這樣對丈夫的?
這時賀松甯連忙回身跟了上去,他也遞了帕子道:“母親擦擦眼淚,莫要傷心。”
這會兒他心中還有點驚奇。薛夫人和薛成棟的關系,怎麼鬧到這個地步了?連多一句話都懶得說。
薛夫人突然回過頭,生氣地道:“你與你父親也真是像得厲害,你妹妹出閣,你連一滴眼淚都沒掉!”
賀松甯無言以對。
他覺得這是薛成棟的城門失火,殃及了他這個池魚。
……
這廂薛清茵坐在轎中,颠來颠去的,将她的瞌睡都勾了出來。
就在她快睡着的時候,突地一隻手從窗簾外探了進來。
那隻手上托着一個荷葉包。
“請主子且吃上一兩口,墊墊肚子。”那人道。
聲音聽着陌生又年輕。
既稱她主子,那便是宣王府上的宮女了。
薛清茵一下清醒了不少,腹中的饑餓感也被勾了出來。
她不客氣地接過荷葉包,揭開來,便見其中一個個巴掌大的飯團,其名“團油飯”。
乃是将烤熟的魚和蝦,還有豬、羊、雞子羹等物,混在一處制成。
那香氣難擋,直往薛清茵鼻中鑽,滿腦子都是,使得米香肉香混合起來……
薛清茵也不客氣,低頭就吃了起來。
哪裡還顧得上口脂會不會吃沒。
等她吃完了團油飯,也不知轎子在路上行了多久。
此時那宮女的手又伸了進來,手中還托着一方軟帕,她道:“主子将荷葉給我便是。”
薛清茵接過軟帕,轉而将吃剩下的荷葉交給了她。
等用軟帕擦完了嘴,那隻手又伸進來。這次呈給薛清茵的是一個小圓罐,打開來,裡頭是口脂。色澤豔麗,散發着一點甜香味兒。
這麼貼心?連口脂都準備了!
薛清茵大為震撼。
轎子終于停住。
而薛清茵也重新抹好了口脂。
轎簾被人從外頭掀起。
不等一旁的宮女嬷嬷圍上來,宣王便又走到了她的跟前,如先前一樣彎了下腰。
薛清茵趴得是越發熟練。
依舊一手執扇,一手抓劍。
宣王府上的人分立兩旁,見到她手中緊緊握住的佩劍,都是心頭一驚,随即連忙躬身相迎。
薛清茵如今吃飽了,又在轎中歇息了會兒,眼下又不用自己走路。
她依偎住宣王,肆意地打量起周圍,隻覺得神清氣爽極了。沒有半點要猝死在宣王府門口的意思。
宣王背着她跨入了王府的大門。
上次來到宣王府上是暈着的,此次她才算瞧了個仔細呢。
薛清茵看得眼花缭亂,無意間一低頭,從宣王脖頸間瞥見了一點紅。
薛清茵一下反應過來。
她不知何時将口脂蹭到宣王身上去了。
薛清茵連忙用執扇的手,艱難地給他擦了擦。
這着色力倒是好。當然也可能她姿勢太别扭了,用不上力氣。
擦了兩下愣是沒擦掉。
薛清茵趴緊了,又偷偷地用了點力氣。
宣王的步子突地頓了頓。
肌肉似乎都繃緊了。
薛清茵的手還按在他的脖頸間,隐約能感知到底下傳遞而來的有力跳動。
宣王突然空出一隻手來,抓住了她的指尖。
薛清茵聽見他啞聲道:“……别急。”
薛清茵飛快地縮起手。
我沒急啊你别亂說我可不是那個意思啊!
薛清茵這才感知到一分緊張,她忍不住舔了下唇。
耳根都有些熱。
宣王府很大。
但宣王背着她走得極穩當。
過了會兒,他又問她:“累嗎?”
薛清茵心道您應當比我累。
“若不累,前頭設了筵席。若累了,便在房中行禮。”宣王道。
“那我選回房。”薛清茵秉承着能不折騰就不要折騰的原則,無比真誠地道。
宣王應了聲:“嗯。”
他也不去理會那些賓客,隻帶着薛清茵踏入了存心殿。
他們在殿中,拜了天地。
又行了同牢禮,共吃一道菜,同飲一杯酒。
儀式走到這裡的時候,薛清茵想着應當差不多了吧?
卻聽宣王淡淡道:“拿來。”
拿什麼來?
薛清茵萬分疑惑。
一旁的嬷嬷咬了咬牙,像是做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她沉聲應道:“遵命。”
然後才去取了一把剪子,一根綢帶。
宣王親手執剪,還沒等薛清茵反應過來,便剪下了她一縷發。
而後再剪下他自己的。
勁瘦修長的手指抓住綢帶一勾,便将兩縷發牢牢綁在了一處。
薛清茵知道嬷嬷為何那樣為難了。
應當和宣王合髻而同心偕老的人,本不該是她。
但偏偏就是她呀。
薛清茵才不會心虛地覺得自己不配。
她把玩着那團扇,上頭挂着的玉珠骨碌碌轉動起來。然後她擡臉沖宣王粲然一笑,問:“殿下此時是不是要去前頭宴賓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