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着太陽穴從夏侯大将軍府裡出來,葉無坷才知道自己和這些前輩之間的差距有多大。
大将軍三言兩語就讓他原形畢露,而且還把四海書院悄悄吞下去的銀子不得不獻出八成。
八成,八成就八成,畢竟還能留兩成在書院裡自用。
兩成也不少呢。
這已是不幸之中的萬幸,沒倒貼一些就是夏侯大将軍開恩了。
葉無坷心想着若是真打打交道的話,他可能會被大将軍吃的連根骨頭渣子都不剩。
想想也是,夏侯大将軍是陛下到冀州之後認識的第一個朋友。
都說近朱者赤,夏侯大将軍陪伴陛下的時間比唐匹敵大将軍還要久不少。
耳濡目染,夏侯大将軍從陛下那學來的也可能是葉無坷自學一輩子都達不到的高度。
還是得多與帝王親近啊。
葉無坷心想以我之聰慧,和陛下接觸久了一定能學到更多東西。
就在他從夏侯大将軍家裡出來之後不久,聶惑找到了他。
“千辦。”
聶惑見到葉無坷的時候以下屬之禮相見。
可不知道為什麼,這個身材高挑的冷傲女子在見到葉無坷的時候眼神稍顯閃躲。
“怎麼了?”
葉無坷問:“是案子上有什麼事需要我?”
聶惑道:“是小姐說......溫暖點名要見你。”
葉無坷嗯了一聲,一邊走一邊說道:“我與她并無交集,她點名見我......”
話說到一半,葉無坷随即醒悟過來。
徐績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成了階下囚,在成為階下囚之前先把溫貴妃拉下水。
溫貴妃認罪,溫暖的死期也就到了。
她最恨的,莫過于徐績。
“見她不急。”
葉無坷道:“我已經說好了要與長安百姓見面,恰好去廷尉府路過,咱們先去和百姓們聊聊。”
聶惑有些擔憂:“百姓們若知你身份怕是會有些閑言碎語。”
葉無坷聳了聳肩膀:“他們說委屈了我,我就哭呗。”
聶惑愣住:“哭?”
她隻是沒有想到,葉無坷會真哭。
不但他哭,在他說到自己小時候經曆的時候,在場的上萬百姓有一半多都哭了。
原本還想罵他欺騙百姓感情的,有不少陪着哭的。
“唐安臣那罪該萬死的,竟然還做了這般孽!”
一個老太太抹着眼淚說:“葉千辦這孩子能活下來真不容易,他娘更不容易,好端端一個人就因為思念丈夫瘋了。”
她看向身邊老頭兒:“你看看,這男人心懷做了什麼孽!”
老頭兒:“我沒有啊。”
葉無坷當然不是博同情,他當然也不是假哭來博同情。
這世上沒有什麼比真誠更能打動人心。
葉無坷就是在真誠的,幾乎沒有什麼遮掩的講述了他的身世。
徐績用貼告示這樣的計策讓百姓們懷疑葉無坷一路升遷是另有玄機。
葉無坷就把自己的過往從頭到尾講給百姓們知道。
他沒有控訴什麼,甚至沒有控訴他的父親。
他隻是原原本本的把關于他的事講給大家知道,沒有添油加醋,沒有刻意煽情。
到場的人越聚越多,後來的看到大家都在哭也不知道為什麼于是追問。
很快,消息就傳遍了長安城。
徐績這樣做,無非出于三方面考慮。
第一,用這件事來遮掩他的過錯,他提前給自己定性,他不是反賊,他隻是做過錯事。
第二,用這件事來讓百姓們覺得葉千辦也不是那麼可信,他不是普通人出身。
第三,用這件事來引起百姓們思考:皇帝也不是公平的。
皇帝可以啟用罪犯之子,還刻意隐瞞了罪犯之子的身世。
那皇帝别的事就做不出來?
真誠永遠都是必殺技。
葉無坷不會用謊言去面對這麼多關心他的人。
“陛下說,子有過而父不教,父子同過;父有過而子不知,則子無錯。”
葉無坷道:“我自幼知道父親不是尋常人,可我不知他是大将軍。”
“母親也知道他非尋常人,但亦不知他是大将軍,隻知道他擅長用槍,所以還在村口做了泥塑。”
“他離開村子之後,村中先後來了不少人,有的人長住下來,有的人則來過就走。”
“若說他是個不合格的父親,此言不錯,要說他一點良心沒有,倒也不是。”
“徐相在告示裡将我身世告知大家,也是為我着想,我在這,感謝徐相好心。”
這話說的,很多人立刻就有了反應。
“徐績是好心?”
“我怎麼看徐相這也不是好心。”
“咱葉千辦是廷尉府千辦,徐相現在被廷尉府查了,他提前告訴咱們葉千辦是罪臣唐安臣的孩子,而他還說自己的過錯就是沒有細查唐安臣的案子。”
“對啊,這不就是想告訴咱們,如果葉千辦給他定罪了那就是公報私仇!”
“徐相是沒安好心啊。”
“咱們這傻葉千辦還在這念着徐相的好處呢。”
“還說徐相這樣做是為他着想。”
“這孩子不但命苦,還傻乎乎的覺得誰都是好人。”
百姓越議論越生氣。
而此時葉無坷說道:“因為徐相所說之唐安臣舊案與我有關,為公平起見,我絕不會插手此案審理。”
葉無坷抱拳道:“請諸位放心,關于徐相涉案之事是由大甯廷尉府新任都廷尉高清澄親自審辦。”
“高都尉是奉旨辦案,絕不會冤枉了徐相,關于我自己的事,我也會到廷尉府主動說明。”
他抱拳高呼:“此案涉及大甯宰相以及唐安臣舊案,大家不必心急,待結案時候,自有告示張貼。”
此時也有人高呼:“葉千辦,你可别因此而辭官啊!”
“對啊葉千辦,你可别辭官,我們需要葉千辦!”
葉無坷再次抱拳道:“我沒有做錯什麼當然不會辭官,我沒有做錯什麼陛下也不準我辭官。”
“不久之後我将啟程趕往北疆,黑武人又在北疆圖謀不軌,陛下讓我去看看,這次咱們要去找黑武人的麻煩!”
說到這葉無坷朝着百姓們俯身一拜:“多謝大家對葉無坷的信任,我絕不辜負大家心意。”
聶惑一直都在擔心這樣的場面會出現什麼控制不了的變故。
她也沒想到葉無坷會如此誠實的将自己身份一五一十說個清楚。
可是看百姓們反應,她就知道葉無坷的做法是對的。
離開的時候,葉無坷在前邊走不少百姓在後邊跟着。
一路上都有人在呐喊支持葉千辦,這讓葉無坷心中萬分感動。
等回到廷尉府的時候天色都已有些暗了,葉無坷直接就去了關押溫暖的地方。
到了門口,葉無坷腳步停下。
他回頭看向聶惑:“有件事我得說的明明白白。”
聶惑:“什麼事?”
葉無坷道:“陛下不準我插手這個案子,大概也是不想讓我卷進徐績的陷阱。”
“但陛下說希望我打打工多賺點錢,所以我這次來不是以千辦身份查案。”
聶惑擡起手比劃了一個沒問題的手勢:“你是以鴻胪寺卿身份來打工的。”
葉無坷挑了挑大拇指:“我與都尉關系歸關系,算賬歸算賬。”
聶惑點頭:“我去和她說,咱廷尉府請人幫忙還能虧了工錢?”
葉無坷:“漂亮!”
聶惑轉身就走:“你去審你的,我去給你要錢去。”
葉無坷:“漂亮!”
聶惑颠颠兒就走了,一點也沒察覺自己有些胳膊肘往外拐的迹象。
推門而入的葉無坷,一眼就看到被關在鐵欄後邊的那落寞女子。
不得不說,溫暖的長相在九成九男人的心坎兒上。
她的面容看起來很純潔,可是眼神稍一流轉便有媚意。
此前她一身白裙,半仙半妖。
此時一身囚服,竟别有一番風味。
葉無坷的第一眼卻不是落在溫暖那張老少通吃的臉上。
而是兇。
見葉無坷第一眼落在自己兇上,溫暖心中忍不住生出幾分鄙夷。
她哪裡能想到葉無坷在想什麼,還以為這名聞天下的葉千辦也不過是個尋常人罷了。
葉無坷想的是......這麼大,天生的?
若天生的還好,那就沒什麼問的了。
若是後天吃什麼補到這般波瀾壯闊,一會兒要不要問問方子?
給我家小橘子補補也好。
隻是一會兒該怎麼開口?
溫暖原本坐于地上,此時見葉無坷看了她兇部一眼後便陷入沉思。
于是她起身,故意挺了挺兇膛。
葉無坷見她這一挺,于是歎了口氣。
這就不能是後天補起來的,不然她何必造反?
賣藥也不少賺呢。
溫暖以為他好色,哪裡知道他在想這些。
葉無坷坐下後問:“溫姑娘點名要見我?”
溫暖嗯了一聲。
葉無坷問:“為何非要見我?”
溫暖柔聲道:“因為我隻信得過葉千辦。”
這聲音又酥又軟,讓人聽了耳膜都一陣陣癢癢。
葉無坷道:“我也信得過你,那我問什麼你能告訴我嗎?”
溫暖:“好呀,不管葉千辦問什麼,我必知無不言。”
葉無坷比劃了一下兇:“天生的?”
溫暖一怒。
葉無坷讪讪笑了笑:“當我沒問。”
溫暖這般城府都被葉無坷如此無恥的開場問題給氣着了。
葉無坷厚着臉皮說道:“若是你有什麼補藥的話,藥方可以給我,你肯定是要嗝屁的,但這麼好的方子不能絕了。”
溫暖:“我與你無話可說,你走吧。”
葉無坷:“噢......”
噢了一聲他真的起身就走。
溫暖見他這般反應,又想到這個家夥莫非是故意如此?
一個天下人人敬仰的葉千辦,怎麼會初次見面便問了這般無恥的問題。
“等下。”
溫暖道:“你是不想審理關于我的案子?”
葉無坷回頭看了她一眼:“我肯定不想,這案子陛下不讓我問。”
溫暖皺眉:“為什麼不讓你問?”
葉無坷:“因為徐績四處張貼告示說我是罪臣之後,還說他當初得罪我過父親,所以我來審案,可能會不公允。”
溫暖哼了一聲:“如此歹毒,倒是附和徐績行事。”
她說:“那我偏要和你說呢?”
葉無坷:“那我就聽呗。”
他重新坐下來:“想說什麼?”
溫暖:“如果我來證明此案徐績是主謀,徐績會不會被處死?”
葉無坷:“不可僞證。”
溫暖:“我沒有僞證,我可證明所有謀逆之事皆由徐績主使。”
葉無坷:“你此前說是太子殿下主使。”
溫暖:“是徐績讓我那樣說的。”
葉無坷猛然起身:“你等等。”
溫暖:“又怎麼了?”
葉無坷開門就出去了。
不多時,葉無坷牽着徐績的鎖鍊進門:“你當着他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