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北道很大很大,大到讓人覺得走進遼北道就會迷失方向。
可對于遼北道的人來說,遼北道再大,從冀州回家一過龍頭關,家就近了。
龍頭關是一個很神奇的地方,神奇到很多人認為這裡是不僅僅是道治之間的邊界。
龍頭關的一側是山,一側是海。
山不算很高,可山該有的樣子這裡都有,雄,峻,奇,險。
海不如南疆的海看着漂亮,可海該有的樣子這裡也都有,大浪,黃沙,飛鷗,天盡頭。
龍頭關很大,很高,很堅固,可這裡要擋住的不是遼北道的人,而是遼北道之外的敵人。
有人說龍頭關就是一道閘,如果外寇進入遼北,這道閘門會把外寇死死擋在遼北,遼北就是為中原犧牲的地方。
可話說回來,對于冀州來說不一樣嗎?
冀州曆來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冀州發生的戰事比其他各處加起來都要多。
龍頭關何嘗不是保護遼北道的閘門?
冀州被外寇入侵的時候,這道閘門代表的一樣是守護。
龍頭關内外都有很多擺攤的人,關内關外擺攤賣的東西其實也沒什麼不同。
隔着一道關卡,從冀州往遼北走的人看到的招牌都是冀州特産,從遼北往冀州來的人,看到的都是遼北特産的招牌。
不管是回家往冀州走的人還是回家往遼北道走的人,帶回去一些特産總是沒錯的。
可是你若進進出出的看,賣的都是差不多的東西。
在龍頭關靠近冀州的這一側,路邊的攤販大概分成兩種。
一種是賣特産的一種是賣飯的,往另一邊看過去也是兩種,一種是賣飯的一種是賣特産的。
從龍頭關的大門往外數第十三家小攤販賣的東西是:炒焖子。
這家的生意極好,同樣是賣炒焖子的攤販都沒有他家的生意好。
大家都說他家的東西最好吃,最正宗。
大家都是看着他家那個穿着紗裙身材一流還豐-乳-肥-臀的老闆娘說你家的東西最正宗。
白裳年出關的時候就在這吃了一碗炒焖子,入關的時候還是選擇了這家。
他和手下說他這個人戀舊,一件東西用慣了就不容易接受其他的東西,哪怕是一模一樣的東西。
但身為白家的大公子眼睛也一個勁兒的往老闆娘兇脯上瞟,就說明他說的戀舊有點東西。
“大公子,這家的炒焖子有點鹹。”
一個不開眼的夥計一邊吃一邊自言自語。
白裳年倒是不會因為夥計的不開眼而生氣,反而耐心的解釋了一句:“但這家的分量真的大!”
夥計看了看碗裡那三五口就能吃完的分量,心說你說大就大吧。
他吃完之後看向老闆娘:“再來一碗。”
雖然鹹,可也得吃飽啊。
然後他才注意到老闆娘的兇脯:“你家的真好吃,分量這麼大我一份都不夠。”
老闆娘妩媚一笑:“都這麼說。”
就在這時候有一輛馬車在不遠處停下,看得出來應該是個大戶人家的馬車。
車前車後有至少幾十個仆從跟随,瞧這氣派家裡應該是有權貴。
就算是巨賈之家,出行也不會如此張揚。
白裳年在看到馬車停下來之後就起身朝着那邊走過去,一邊走一邊調整着臉上的表情。
等走到馬車旁邊,他臉上就隻剩下了足夠真誠的謙卑。
“少爺。”
白裳年在馬車旁邊彎下腰:“您親自來啦。”
馬車裡的年輕男人穿着一套色彩極為醒目的衣服,醒目到像是讓人看一眼會以為他是花蝴蝶變的。
他不但衣服穿的顔色誇張,身為一個男人,不算很帥氣但還算有陽剛之氣的男人,十根手指都染着紅指甲。
不是一個色彩的紅。
這麼說的話可能讓人不好理解,但事實如此。
他的十個手指甲上染着十個紅色,從淺紅到深紅,色彩逐漸遞進,所以讓這個明明有些陽剛之氣的男人多了幾分陰柔。
和白裳年比起來,他的相貌真的很普通。
他也就是那張臉還有些陽剛之氣,坐着不起身的話倒也算能讨一些女孩子喜歡。
可他太矮了,他的身高大概隻到白裳年的兇口。
這就顯得他的頭有些大。
四頭身。
四頭半吧,不能再多了。
“上車來吧,還等着請你呢?”
被稱之為少爺的人瞥了白裳年一眼,白裳年馬上就拉開車門上去了。
上了車也不敢坐。
車足夠大,大到就算在車裡站直了身子也沒問題。
可是沒人敢在這輛馬車裡站直了身子,因為少爺太矮了,别人在他面前站直了身子,他需要仰着頭看。
白裳年上了車就蹲下來,像是大人親近小孩子那樣的蹲下來。
“怎麼個事?”
被稱為少爺的人一邊欣賞着自己的十個紅指甲一邊問了一聲。
白裳年回答說:“自己人這邊能用的手段都用了,沒成功,所以此前的推測應該是對的,咱們這邊有壞人。”
少爺一聽就不高興了:“那弄死啊。”
白裳年:“咱們這邊的壞人倒是先不着急弄死,因為我們要弄死的一個都還沒弄死呢。”
少爺說:“所以你們把楊甲第給弄回來了?”
白裳年說:“都不争氣,遼北這邊本該能把事情辦好的,就算難搞一些,可這邊人多勢衆。”
“結果人多勢衆沒有用,葉無坷安然無恙,高清澄也安然無恙,他倆要是再安然無恙,那少爺就沒法安然無恙了。”
少爺說:“行吧,反正别把事情鬧到冀州就行,這事真要是鬧到冀州去了,我阿爺阿奶還不把我屁股打爛了?”
他伸出手:“好看嗎?”
白裳年立刻回答:“美輪美奂。”
“哈哈哈哈哈。”
少爺笑了:“下邊那麼多仆人,就你會誇人。”
他說:“所以我最舍不得動你。”
他說:“可這次要是再搞不定,我就弄你了。”
白裳年低下頭:“這次再搞不定,不用少爺動手,我自己也把自己弄死了。”
少爺點了點頭:“行了,趁着人還沒入關玩兒去吧。”
他把身邊放着的盒子打開,從裡邊随意抓出來一把銀票遞給白裳年:“好好玩兒,畢竟你要是辦不好事兒,以後也沒機會玩兒了。”
他随随便便抓起來的一把銀票,面額就有數萬兩。
白裳年從蹲着改為跪着,雙手把銀票接過來:“謝少爺賞!”
少爺擺了擺手,白裳年就要起身下車。
“等會兒。”
少爺問:“老二死了?”
白裳年說:“老二死了。”
少爺歎了口氣:“老二野心大,這些年就是他在外邊胡搞,我一個勁兒的給他擦屁股都擦不完,死就死了吧。”
“不過人都死了,哪有還能再追究的?天底下也沒這個理兒啊......查查,誰把老二弄死的,弄死弄死。”
白裳年:“已經查的差不多了,大概是長安城小淮河邊上那個大院子裡出來的人,就是連溫酒教的那批人之一。”
少爺哼了一聲:“什麼狗揍的玩意兒都想翻風浪,你看着處置吧,我去逛逛,說這邊能踅摸着鴨蛋那麼大的珠子,是真的嗎?”
白裳年:“這邊連鴨蛋都不多。”
他下車之後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往賣炒焖子的老闆娘方向指了指:“少爺,您愛的那口兒。”
少爺側頭看過去,一眼,眼睛亮了。
“不賴不賴不賴,這趟門兒出的不賴。”
少爺說:“你知道我住哪兒吧?晚上送過來。”
白裳年提醒:“最近咱們還是得小心些,少爺玩夠了就丢海裡,讓下邊人處理的幹淨些,不似以前那樣了。”
少爺嗯了一聲:“媽的那姓高的娘們兒真想壞我好日子?越想越氣,弄死弄死。”
他讓人把馬車門關了。
等車馬走了,白裳年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少爺還是收斂了,要是以前直接裝車帶走了。”
說完他朝着賣炒焖子的老闆娘走過去:“再來一碗!不多吃點,以後可能都吃不上老闆娘的炒焖子了。”
老闆娘美滋滋的笑:“瞧你說的,想吃什麼時候不能來。”
白裳年:“瞧你說的,我能來你也不一定還能炒啊。”
說完這句他回頭看了看那車馬,已經走遠。
與此同時,林州,大牢。
葉無坷聽到鎖鍊聲随即擡頭,見司馬無垢被廷尉帶了進來。
鎖鍊在石闆地面上拖拉着發出的聲音本身就像是一種懲罰,折磨人心的懲罰。
司馬無垢進來之後看了看葉無坷,面無表情的走到對面站住。
“你隐瞞了幾件事。”
葉無坷一邊翻看着卷宗一邊說道:“第一,不問堂和黑武之間的聯絡你沒說。”
司馬無垢:“怕死,沒敢說。”
葉無坷擡頭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第二件事,不問堂的生意劍閣的人蛀蟲一樣鑽進來你沒說。”
司馬無垢:“沒證據,說了也是白說。”
葉無坷:“第三件事,白家代表的不是劍閣你沒說。”
司馬無垢臉色明顯變了變。
葉無坷坐直身子:“我知道你為什麼不說,你害怕他們比還害怕我更多些。”
司馬無垢沒有回答。
葉無坷道:“你不怕被我抓了,也不怕被朝廷法度殺了,是因為你知道死的人多不到哪兒去。”
“你的那點伎倆不是為了騙白家人,你是為了騙朝廷,騙我,司馬廣是你兒子,司馬瑞象是你兒子,但你不止他們兩個兒子。”
“我不知道你有幾個兒子有幾個女兒,不知道你有多少個女人,隻有你自己知道,但你覺得你能扛得住廷尉府的手段。”
“但你害怕白家人,因為你的事白家人都知道,朝廷可能隻殺你明面上的一家,白家能把所有和你沾親帶故的都殺了。”
“你的那些家眷都可能是白家人送給你的,你不要還不行,除了你之外,很多人可能就是這樣被他們控制。”
葉無坷問:“沒錯?”
司馬無垢看向葉無坷,沉默了一會兒後回答:“沒錯。”
葉無坷繼續問:“白家的人不是一家人?”
司馬無垢臉上表情再次有了變化。
他顯然沒有想到葉無坷連這一點都能猜到。
看到他的反應葉無坷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幾家人啊?”
“不知道。”
“知道的有幾家啊?”
“一家都不知道。”
司馬無垢說:“不是想頑抗,是因為确實不知道,隻是知道......白家上邊有個主子,沒人敢惹的主子。”
葉無坷笑:“沒人敢惹的主子?你說的是陛下?”
司馬無垢:“既然明堂已有猜測,就該知道那些人......做什麼事都能把屁股擦幹淨,他們想要殼,随便拿過來就用。”
“明堂此前查過的所有的東西,都可能是他們拿過來就用不想用了就扔的殼,他們想拿就拿。”
“明堂......如果到了必要的時候,他們能把你變成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