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四。
禦書房。
皇帝看了一眼坐在旁邊像是要睡着的葉無坷,忍不住微微一聲冷哼。
葉無坷裝作清醒過來:“是誰惹了陛下生氣?”
皇帝道:“你已經連續兩天跑到朕這裡來了。”
葉無坷:“臣有言在先,就聽聽。”
皇帝就那麼看着葉無坷。
葉無坷道:“這次臣是真的哪也不去,就算陛下明旨讓臣去,臣都要抗旨不尊。”
皇帝:“馮元衣,給他筆,給他研墨,讓他寫下來。”
葉無坷嘿嘿笑:“真是純聽聽,聽了兩天,發現并沒有多大事情。”
皇帝:“噢?那你說說。”
葉無坷起身,讓馮元衣幫忙展開地圖。
“黑武人的目标,一開始就沒變過,疏勒,不過是順帶手的事。”
他在地圖上指了指:“疏勒現在并不在大甯構建的北疆貿易路線上,走疏勒的商人賺的都是黑武的錢。”
“黑武的目标自始至終都是方劑等小國,從這,到這,大概兩千四百裡長,其中方劑等國東西連起來六百裡。”
“迫使武恒等國出兵,滅方劑等國,掐斷大甯貿易路線,從中斬斷,然後派兵駐守.......”
他說到這看向皇帝:“葉扶搖的推斷是正确的,他帶北疆邊軍趕往方劑,并不理會疏勒那邊的黑武邊軍動向。”
“隻要我們的邊軍在方劑等地嚴防死守,黑武人打不進來,他們國力空虛,國庫裡有錢沒錢臣還是知道些的。”
皇帝瞥了他一眼。
葉無坷繼續說道:“而我大甯國力雄厚,且這條貿易路線早已貫通,打起來,漠北諸國和草原各部都能給我北疆邊軍提供糧草。”
“不出三個月,草原各部的騎兵就能集結完畢,然後大舉想東北方向移動,黑武便不敢戀戰。”
“北疆邊軍三萬兵力,在方劑各處死守,其實都無需堅持三個月,黑武國力不足以支持那麼長的補給線。”
“而武恒等國今年春旱,青黃不接,這幾個小國,根本支撐不住黑武十萬大軍的糧草補給。”
“看起來聲勢浩大,隻是兩三個月的事而已,到時候,黑武人自己就退了。”
葉無坷說完後又回到椅子那邊縮着:“臣接着聽。”
皇帝笑了笑。
“葉扶搖麾下有三萬邊軍,除了留守北疆的八千邊軍之外,剩下的兩萬兩千人算計着日子已經到了方劑。”
“隆期手裡有幾千人的遊野麒麟,配合葉扶搖,隻守不攻,再有各國補給,黑武人一點便宜都占不到。”
皇帝說完後看向朝臣。
“但,各部需緊密配合,不準我北上邊軍斷了糧草補給,盡快調集軍屏道的戰兵向北馳援,帶着足夠的糧草往方劑趕過去。”
朝臣們整齊俯身。
皇帝看向葉無坷:“聽完了,踏實了?”
葉無坷:“是的嘞,臣告退。”
他起身就要走。
皇帝剛要說話,隻見外邊有人快步而來:“陛下,北疆軍報。”
皇帝接過來看了看,臉色微變。
“疏勒小土城有大甯一百名戰兵。”
皇帝将軍報遞給坐在最近處的夏侯琢。
“黑武南院大将軍闊可敵甘池率軍兩萬攻破疏勒都城,疏勒國君将幼子托付給了咱們在疏勒的駐軍校尉沈武。”
聽到這,葉無坷的臉色微變。
皇帝繼續說道:“黑武人以大甯邊軍劫走疏勒皇子為由,以至少一萬兵力圍住了小土城,要求我們的邊軍交人。”
“這份奏報,是在黑武人合圍之前送出來的,現在消息已經斷了.......”
皇帝看向群臣:“現在議一議小土城的事。”
有人俯身道:“陛下,葉扶搖三萬邊軍,有兩萬兩千人趕去方劑,剩下的八千邊軍不能再動了。”
另一人道:“軍屏道的駐軍就算先不去方劑,繞路趕去疏勒,最少也要走兩個月。”
“一百人......”
有一個朝臣臉色為難:“救這一百人,需耗費數萬大軍的錢糧物資,等趕到的時候,大概,他們大概......”
聽到這,不少人紛紛點頭。
“一百人死守小土城,黑武人有兩萬南院邊軍在疏勒,如果打起來,一百人就算再不畏死,再精銳,可小土城實在是難以抵擋。”
一名文臣說這些話的時候,嗓音有些微微發顫:“不是值不值得救的問題,而是......無法救援。”
另一人道:“黑武南院兩萬精銳在,領兵的還是南院大将軍闊可敵甘池,我們要救小土城的邊軍,至少也要調動兩萬以上的兵力。”
“從集結,到出發,再到小土城,兩個月就算快了,等到的時候,我們怕是根本見不到我們的邊軍了。”
皇帝看向太子。
太子聽着這些胡臉色逐漸難看起來。
“諸位說來說去,還是值得與不值得的問題。”
太子回身看向皇帝:“陛下,兒臣鬥膽請一道旨意。”
皇帝問:“什麼?”
太子:“方才出言說不好救,不能救,來不及救的各位朝臣,不錄入内閣,已錄入内閣名單的,剔除。”
皇帝點頭:“準。”
太子直起身子:“非但要救,我還要親自去救,帶禁軍所有騎兵,出長安,走直道,傾盡禁軍與兵部之力,一人三騎,晝夜兼程。”
“犯我大甯者,雖遠必誅,我大甯百姓陷于危境者,雖遠必救!”
太子道:“軍報上說,沈武帶着四十騎就敢去和闊可敵甘池要人,諸位臣工,請仔細記住這件事。”
說完後他向皇帝俯身:“兒臣請旨......”
皇帝一擺手:“去!”
太子立刻應了一聲,大步往外走,走到門口回頭看向葉無坷:“你明日大婚,我要缺席了。”
葉無坷身子站得筆直,行軍禮:“願殿下旗開得勝。”
小土城。
沈武看着黑武人再一次退下去,他回頭喊了一聲:“有多少傷亡?”
兄弟們互相檢查者,然後将傷亡數字報給沈武。
沈武心中一沉。
一百名兄弟,已經陣亡二十幾人。
如果不是邊軍害怕駐守在外的兄弟們受了委屈,所以給了足夠多的武器裝備,損失可能還要大一些。
“給傷者上藥,将死者擡到後邊去,莫讓流矢再傷了他們的身子!”
沈武喊完之後往旁邊摸了摸,抓起一個沾了不少沙子的饅頭咬了一口。
“夜裡會難熬。”
沈武說:“他們現在還沒盡全力,大概是想累死我們,晝夜不停的熬着我們,熬到我們沒力氣了為止。”
他看向兄弟們:“抓緊時間吃口飯,三分之二的人休息,其他的跟我當值。”
就在這時候,另外一邊有幾人快步過來。
一看到那幾人,沈武連忙過去:“章大哥,你們沒事吧。”
章旬擺了擺手:“沒事,傷了幾個兄弟,沒死人,這種仗我們擅長打。”
沈武:“讓你們護送商隊先走,你們偏不肯。”
章旬:“笑話,論年紀,你小我一般歲數了,論領兵,你的經驗比我差多少?論......論什麼?我們現在是甯人!”
他走到城牆邊緣處看了看:“食物夠堅持十幾天的,弓箭還夠七八天的,如果撐不到援兵來,我帶人突圍,你的人跟在後邊。”
沈武眼睛一紅:“章大哥......”
章旬看了他一眼:“現在,你可以叫我一聲章将軍。”
章旬忽然想起來什麼:“今天什麼日子了?”
沈武:“五月初四。”
章旬笑了笑:“趕不去了,倒也沒什麼,回頭咱們到了長安,讓他給咱們補一桌喜酒喝。”
他擡起頭看了看天色:“要天黑了,按照習俗,天一亮,我那小兄弟就要披紅挂彩的去接他的新娘子。”
他摘下酒壺喝了一口,然後遞給沈武。
“不死,我們一起去長安。”
沈武使勁兒點頭:“不死,一起去長安。”
後半夜,章旬過來找到沈武:“我替你,你下去睡一覺,黑武人半個時辰前才襲擾過,現在應該不會着急來。”
沈武道:“我不困,章大哥你去睡。”
章旬剛要說話,忽然看到黑武南邊的營地亂了,像是有人往火堆裡砸了一塊石頭,火星飛濺的到處都是。
“怎麼回事?”
沈武站起來用千裡眼看過去。
“有人......有人鑿穿黑武南營!”
“隋陽老兵!”
章旬立刻喊了一聲:“上馬,跟我去接!”
半個時辰後,一支騎兵在章旬迎接下進了小土城。
進門之後,領兵的那位英武将軍大聲問:“校尉沈武何在?我是北疆邊軍徐勝己!”
沈武立刻過去:“将軍,我在這!”
徐勝己看到沈武之後笑了,雙手在沈武肩膀使勁兒拍了拍:“我奉葉将軍之命過來跟你接你,不過看起來不好接出去了,我隻有一千兵,沖過來損失了些,黑武必會加緊防禦。”
他回頭吩咐親兵:“把我将軍家卸了。”
然後看向章旬:“給老将軍穿上。”
章旬臉色一變。
徐勝己道:“壞消息是,葉将軍的大隊人馬去方劑了,兩個月内來不了。”
他掃視衆人:“好消息是,你們現在不是一百人守城了。”
沈武臉色有些為難:“可是糧草支持不了多久。”
徐勝己:“那就殺馬。”
沈武:“不行,殺了馬将軍怎麼突圍?”
徐勝己:“突圍?要麼不走,要麼都走,你指望着我們來了又走?”
他将鐵盔摘下來遞給親兵:“也給老将軍。”
然後說道:“你是信不過我們,還是信不過陛下?”
就在這時候,剛剛才被沖了一陣的黑武南營忽然又亂了。
“又有人來?可近處沒有我們的隊伍了,我去接了看看!”
徐勝己立刻拉了戰馬就走。
又小半個時辰後,徐勝己接回來幾百名騎士。
其中為首的那個漢子抱拳道:“東廣雲彙謝之彩,前來聽調!”
徐勝己問:“剛才來不及問你,你們怎麼來的?”
謝之彩道:“我們是從方劑那邊往回走,護送一批物資回大甯,半路聽到消息随即趕來。”
徐勝己問:“貨呢?”
謝之彩:“貨?扔了,貨算什麼。”
他回頭看向夥計們:“替換一下邊軍兄弟,今夜咱們當值!”
第二天一早,南邊再次出現了大片的揚塵。
“又是誰的隊伍來援?”
徐勝己舉起千裡眼看了看:“狼騎?南遷的狼騎?!”
黑武大營内,闊可敵甘池也舉着千裡眼看着。
片刻後,他重重的歎了口氣。
就在這時候,有飛騎來報:“大将軍!軍報,緊急軍報!我們在方劑的隊伍敗了,不得不後撤,武恒諸國,已投甯軍!”
闊可敵甘池心口猛然一痛:“你在胡說什麼!甯軍最多不過兩萬餘人,怎麼可能!”
方劑國。
葉扶搖看着面前跪下的那群人,眼神微微發寒。
這些人,是武恒等國的國主,領兵的将軍,一并被他抓了。
誰能想到,晝夜兼程趕到方劑的甯軍,竟然還有餘力突襲,七日之内連破七陣!
“投降?”
葉扶搖微微眯起眼睛:“破壞大甯與你們早就已經定下的盟約,勾結黑武南下,現在你們跟我說投降?”
“你們耽誤了我。”
他看向那幾個小國的國主:“耽誤我回去參加姜頭大婚,現在說一句你們願意投降就想了事?”
葉扶搖伸手要了鐵盔戴好:“屠了,人頭送往長安,大甯需要盟友,不需要叛徒......大甯可以給盟友一切,也可以拿走叛徒的一切,諸軍!”
他翻身上馬:“随我滅國!”
把大甯戰旗和葉字旗插在這些小國的城頭,給我弟加一份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