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隊正從軍營外邊進來,下了馬先咕嘟咕嘟的灌了一氣水。
他摘下頭盔大步朝着将軍大帳那邊走過去,路過的時候,士兵們都朝着他透過來敬佩的眼神。
二月,徐勝己在北疆邊軍已是一名合格的斥候隊正。
三月,他累計的軍功已經可以直升校尉,但他拒絕了。
這個帶着斥候兄弟們一次一次在生死危機之中殺出來的隊正,似乎已經找到了自己人生之中的方向。
把頭盔扔給大帳外的親兵,徐勝己撩開簾子進門。
“将軍,我回來了。”
徐勝己進了門之後朝着葉扶搖行了個軍禮。
葉扶搖扔給他一塊熟肉,徐勝己一把抓住坐在一邊就開始啃。
徐勝己不急着說話,就說明沒有什麼緊急軍情。
葉扶搖也就不急着問,眼神一直都停留在他面前的地圖上。
這份地圖是葉無坷派人從長安送來的,是葉無坷去黑武來回把沿途所見都記在腦子裡然後繪制出來的。
人力有時窮,這份地圖葉無坷也不敢保證一定一點錯誤都沒有。
所以徐勝己的任務,就是把葉無坷繪制地圖有疑點的地方走一遍。
當然他去不了黑武,但他帶着斥候隊伍在漠北諸國之内已經将葉無坷繪制的地圖補全了很大一片。
雖然經過漠北之戰後黑武對漠北諸國的影響力降到了最低,可漠北諸國依然不是全都實心實意投靠大甯。
靠近大甯這邊的,當然就更忠誠一些。
遠一些的,他們依然各懷鬼胎。
其實這是很正常的事,誰願意做小弟?
誰願意每年都要給宗主國送上賀禮,還要派人萬裡迢迢的去長安表示忠誠?
誰都想把自己的日子過好,而夾在兩個大國之間的這些小國又不敢真的因為其中一個就完全得罪另外一個。
“我這次繞路去了一趟疏勒。”
徐勝己吃完了之後才開口:“提醒了一下在疏勒的大甯商人和咱們在疏勒的駐軍。”
他擦了擦嘴:“從最近黑武邊軍的動向來看,似乎是沒有什麼異樣。”
“不過,漠北諸國今年開春日子不好過,武恒,敕勒,高原,博濟格這些小國都出現了春荒。”
“原本就水草不多,今年開春大旱,他們的日子不好過,戰争就沒準來。”
“這些小國之間的恩怨本來就深遠,大甯在漠北的駐軍加起來隻有不到一千二百人,分散在以疏勒為起點的一條橫線上。”
“這一千二百名戰兵守護的是貿易路線,這條路,諸國都不敢随便打主意,但......”
徐勝己起身,拿了炭筆在牆上那幅地圖上勾勒出來幾條迂回的線路。
“方劑,小周國,度漠寒......這些小國因為和大甯的生意往來比較頻繁,所以富裕。”
“武恒,敕勒這些小國因為受黑武壓迫不敢與大甯廣泛通商,日子艱難,再加上黑武邊軍距離他們近,他們隻敢往南謀求劫掠。”
“方劑,小周國,尤其是這兩個國家,兵力加起來還沒有三萬人,國民日子過的不錯,很可能就是春季開戰的首戰之地。”
他說到這問葉扶搖:“要不要适當往北走一走,以拉練為名震懾一下武恒等國?”
葉扶搖點了點頭:“我已經向朝廷遞送奏疏,請二皇子的遊野麒麟往方劑等國的方向動一動。”
徐勝己點了點頭:“那就沒什麼事了。”
他靠坐下來:“疏勒那邊應該是不必擔心,不見黑武有任何異動,但,疏勒未必不會出事。”
“此前葉無坷去過疏勒,在疏勒坑了黑武人,如果黑武人想要在小範圍内打一場勝仗立威,可能會選在這。”
“我到疏勒之後見過疏勒國君,提醒他多注意,還有.......黑武南院大将軍的人選好像定了。”
他看向葉扶搖:“叫闊可敵甘池,是現在黑武攝政王闊可敵垣的兒子,這個人和他父親不一樣,是個領兵的人才。”
“闊可敵甘池還是黑武汗皇闊可敵通天地的生父,在黑武的地位也就可想而知了。”
“我帶着斥候隊伍一路往北,繞過方劑之後潛入武恒,查實,闊可敵甘池在我去之前的半個月到過武恒。”
“武恒的軍隊沒有集結迹象,我認為是障眼法。”
徐勝己道:“我在四月之前剛回來,就是想讓你提前做好安排。”
他說:“葉無坷大婚在五月初五,四月你就要動身往回走,四月之前安排好,就可避免方劑等國被武恒等國襲擾。”
“方劑等國對大甯還算忠誠臣服,如果黑武人假借武恒等國之手向方劑等國出兵,大甯若不管,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貿易路線就會失去意義。”
葉扶搖點了點頭。
他起身走到地圖前,拿起炭筆畫了一條線。
“二皇子的遊野麒麟在這,距離方劑不到六百裡,以他遊野麒麟的速度,三天内必到。”
他思考片刻,回身吩咐道:“親兵,持我的令牌去見二皇子,告訴他,不必等兵部調令,直接帶遊野麒麟去方劑。”
徐勝己道:“你什麼時候動身?”
葉扶搖說:“再等等吧,不急,等二皇子派人從方劑送消息回來我再動身。”
徐勝己嗯了一聲。
葉扶搖道:“我離開之後,來回也要兩個月左右,這兩個月你就不要帶隊出去太遠了。”
徐勝己:“好。”
葉扶搖看了他一眼:“真不回去?”
徐勝己笑了笑:“不回了。”
他從口袋裡摸索了一會兒,翻出來一個東西:“一直想着給葉無坷送個什麼賀禮好,巧不巧的,路上剿了一夥馬匪。”
他把東西放在桌子上:“這個你帶回長安替我轉交給他,替我說一聲百年好合。”
葉扶搖看了看,那竟是一顆能有鴨蛋大小的夜明珠。
“你帶五人隊出去剿了一夥馬匪,小股馬匪隊伍裡不敢留着這種好東西,到手就會轉賣。”
他看着徐勝己:“不報軍功?”
徐勝己笑了笑:“順路剿了二百多馬匪而已,又不是執行軍務,這怎麼報軍功?”
一個五人隊,剿了二百多在漠北以兇悍著稱的馬匪。
“除了夜明珠,你剿了馬匪隊伍,馬呢?”
葉扶搖就那麼看着徐勝己。
徐勝己笑:“戰馬三百二十多匹,拉回來了。”
葉扶搖:“這也不算軍功?”
徐勝己:“順便的事。”
葉扶搖:“你可以淡泊,但你的兵不能有功不賞。”
徐勝己點頭:“這倒是,那就報吧。”
葉扶搖:“此前積累的軍功已可直升校尉,這次報上去,五品将軍應該是穩妥的,你還不要?”
徐勝己漫不經心:“不要。”
葉扶搖:“想的美,我往長安送的奏疏之内把你的軍功提報兵部了,你等着任命吧。”
徐勝己:“我若領了五品将軍,是不是就得走?”
葉扶搖:“那要看我放不放。”
徐勝己笑了:“那随便你報,我不離開北疆邊軍就行。”
葉扶搖:“二皇子派人送信要過你兩次了。”
徐勝己默不作聲。
若他想去,何必等二皇子開口要人?
“為什麼不去?”
葉扶搖問。
徐勝己:“沒必要,見了二皇子難免會提過往,過去的就是過去了,你不是這麼教我的?”
葉扶搖:“我還教你正大光明回長安參加姜頭大婚。”
徐勝己:“長安......很好,但我不想回去。”
他起身:“你不是個難為别人的人。”
葉扶搖嗯了一聲。
他拉開抽屜,從裡邊拿了一塊令牌扔給徐勝己:“先領校尉,給你一營新兵。”
徐勝己一把接住:“妥。”
就在這時候,外邊有親兵來報告,說是軍營外邊來了一隊人,要求見葉将軍。
葉扶搖問是誰,親兵說,來的人說姓姜,是葉明堂的好友,想與您一路回長安。
葉扶搖點了點頭:“請進來。”
徐勝己一聽說姓姜就知道是誰來了,嘴角也帶起笑意。
與此同時,黑武,南院。
闊可敵甘池站在巨大的地圖前邊,眼神專注的看着他剛剛才在地圖上标注出來的進攻路線。
“這次南下疏勒,不能讓甯人有任何反應。”
闊可敵甘池回頭看向站在他身後的那些黑武南院将軍們。
“諸位。”
甘池臉色肅然:“我們都很清楚為何不能引甯人交戰,這是黑武帝國軍人的恥辱。”
“然而就是這樣的一戰,我們要在恥辱的根基上打出一些帝國邊軍的威風來。”
“在過去,帝國發動的戰争,絕大多數并沒有真正的戰略意義,隻是為了打壓而打仗。”
“有些時候,純粹是我們想欺負人而打仗,打過了就打過了,對于帝國之發展并無意義。”
“可從現在開始,帝國要打的每一場戰争,都必須幫助帝國重新回到無可置疑的天下霸主寶座。”
“我已經去過武恒等國,這些小國雖不可盡信,但他們迫于壓力,也必會出兵。”
“我們要造勢,讓甯人以為我們要破壞甯與西域,漠北,草原的貿易路線。”
“甯國在北疆的邊軍就不可不救,到時候,我将親率大軍攻滅疏勒。”
他眼神有些飄忽,也有些傷感。
“習慣了想打誰就打誰的諸位,其中不少都經曆過漠北慘敗。”
“我們都該接受一個事實,未來二十年内我們與甯人不再是如過去那樣敵弱我強。”
“我們費盡周折的打疏勒這樣一個小國,不管赢的有多徹底,依然是帝國曆史上的恥辱之戰。”
“因為我們本該向甯國宣戰,本該把南院大軍的戰旗插在甯國北疆邊關的城牆上。”
“可現在,我們為了不引起甯人的注意,還要興師動衆的在武恒等地行疑兵之計。”
“諸位啊。”
闊可敵甘池道:“一年多前,漠北之戰,汗皇身死,南院潰敗,數十萬大軍灰飛煙滅,這是每一個黑武軍人的恥辱。”
“我們不能一次把這恥辱還給甯人,那我們就一點點還,但不能不還,這次進攻疏勒的計劃是我全盤制定。”
“若敗了,我引咎辭職,若勝了,我不報功,隻給諸位請功。”
他指向地圖:“以武恒等國吸引甯國北疆邊軍注意,然後我親自率軍攻打疏勒,在甯國邊軍馳援疏勒之後,諸位将軍,發力攻滅方劑等國,掐斷甯國北疆貿易路線!”
他站直了身子。
“此戰,關乎黑武未來二十年的榮譽,也關乎黑武未來二十年的發展,你們都知道,我是汗皇陛下的生父......”
“但此次開戰,誰若見我龜縮不前不敢沖鋒,可直接将我斬于馬下!”
“掐斷甯國精心打造的北疆貿易路線,甯國就将失去漠北諸國乃至于草原諸部之支持。”
“如果打仗不是為了我們直接得到什麼,那就一定是為了毀掉敵人的什麼。”
“此戰之後,黑武榮耀将再次烙刻在諸位的軍服之上!”
“我已聽聞,甯國名将葉無坷将于五月大婚,他的兄長,甯國北疆将軍葉扶搖必會返回長安參加。”
“這一仗,不但是黑武軍人的翻身之戰,也當是我們......送給葉無坷,送給大甯皇帝的一份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