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劍閣其實一直都在準備南下。”
大殿上,珈邏說話的時候習慣性的揉了揉眉角。
坐在她正對面的那個身穿金色錦衣的中年男人看了她一眼,并未回應。
但他看得出來,珈邏好像并不快樂。
哪怕她如今已經是黑武的汗皇了,哪怕她已經坐在那墨玉寶座上了。
可能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她最近多了一個揉眉角的習慣。
每天都會被大量的繁雜事務糾纏着,還要和黑武内外的敵人勾心鬥角。
這一切都讓她不快樂,也沒有體會到她認為的做了汗皇就該有的驕傲。
也正是因為到了這樣的時候,她才真正體會到了她的父親為什麼要對貴族如此打壓。
現在黑武才是真正的内憂外患。
表面上支持她的人,在不停的和她讨價還價。
不支持她的人在暗中不斷的有些小動作,讓她發布的命令屢屢受阻。
她的父親曾經說過,坐在汗皇的位子上就不能做一天的老實人。
在她父親看來,老實人就是人心的試金石。
因為老實人容易被人欺負,今天他欺負你一次你不反抗明天他就會欺負你更狠。
久而久之,老實人就成了社會的最底層。
汗皇也一樣,今天退一步明天退一步,久而久之,汗皇也就不是汗皇了,而是被那些貴族發号施令的傀儡。
珈邏利用了她父親對黑武貴族的打壓成功上位,隻要不是闊可敵正我繼續做汗皇不管是誰即位貴族們都很歡迎。
現在反噬就來了。
那些貴族不斷的在加大他們的籌碼。
索求無度。
而在這個時候珈邏能依仗的,似乎隻有劍門了。
朝廷裡的官員們要麼是在觀望,要麼是在給她使絆子,要麼是在故意裝病不參與。
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劍門的宗主,是劍門帶給她的安全感。
可劍門真的可以給她安全感嗎?
劍門何嘗不是在利用她?
表面上,劍門堅定不移的站在了他父親那邊,幫助他父親鏟除了叛亂。
可是在他父親選擇和甯軍決戰的時候,劍門的人卻不見了。
正如那些貴族們想的一樣,拿捏不了闊可敵正我難道還好拿捏她這個無法與她父親相提并論的小姑娘?
珈邏說完話後沒有得到回應,所以看了看坐在她對面的宗主。
羅森萬象從漠北回來之後就好像更為沉默了,他大部分時候都像是一尊雕像。
這好像和珈邏父親在位的時候沒有什麼區别,因為她的父親就希望劍門的宗主隻是一尊雕像。
對于有着鐵皿手腕的闊可敵正我來說,宗主最好就隻是個象征人物。
隻要有宗主這樣一個人就好了,高高的坐在劍門的寶座上接受世人的朝拜。
但就應該像是雕像,對每個人都是漠然的态度,不需要講話,更不需要做事。
然而對于珈邏來說,此時的羅森萬象雖然還是那樣的雕像姿态,可意義卻不一樣。
在她父親面前,這尊雕像是以自保的形态出現的。
可在她面前,這尊雕像是在等着她如世人一樣跪下來頂禮膜拜。
“師尊。”
珈邏輕輕叫了一聲。
羅森萬象此時微笑起來:“陛下是在等我的回應?陛下的父親從來都不會等我的回應。”
他看起來依然那麼和善,就如同這些年來他對珈邏的态度一樣,始終沒有變過。
漠北那一戰,羅森萬象也受了傷,甚至一度有傳聞他死于漠北。
可實際上他就是故意在宣揚這件事,他想看看自己的劍門之中在得到他死訊之後還有誰坐不住。
羅森萬象輕輕說道:“作為汗皇陛下,你應該做的是發号施令,而不是習慣的等待别人的回應,然後在别人回應之後你再判斷自己可以不可以發号施令。”
珈邏說:“對待别人我可以這樣,但對待您我不能這樣,您是我的師尊,我不管到什麼時候都必須保持對您的尊敬。”
羅森萬象好像是等來了他想要的答案,所以臉色看起來更為輕松。
“陛下應該堅信,不管你讓我做什麼,劍門上下都會完全遵從陛下的旨意。”
羅森萬象說:“隻要陛下和劍門的心意始終在一起,那劍門就永遠是陛下的堅實後盾,也是陛下手中最鋒利的闊劍。”
這話聽起來是在宣誓忠誠,可最重要是那句隻要陛下和劍門的心意始終在一起。
簡單來說是......你要聽話。
珈邏當然明白這句話裡的威脅。
她臉色依然摯誠:“師尊,也請您不要懷疑我身為劍門弟子的心意。”
羅森萬象笑了:“剛才陛下說劍門這麼多年來一直都在準備南下,是陛下想用劍門訓練的那批死士?”
珈邏說:“隻是想征求一下師尊的意見。”
羅森萬象起身,在大殿内緩步走動。
“以前中原還是楚國的時候,每年都會有一些中原的江湖客到黑武來挑戰劍門。”
他說到這看向珈邏:“陛下認為,他們為什麼這樣做?是因為仇恨?”
珈邏回答:“仇恨隻是一部分原因。”
羅森萬象點頭:“是的,仇恨隻是一部分原因,中原的江湖客每年都會有人來,楚時候少一些,甯立國之後這二十幾年來的比楚國幾百年加起來都多。”
他腳步頓住:“他們是想借劍門證道!”
“對于中原江湖客來說,這是一條捷徑。”
他再次緩步走動起來。
“中原江湖推崇俠義精神,而要想成為一個江湖中人人敬仰的俠耗時太久了。”
“從無一人能一進江湖就被人尊重,他們要想成就俠之名,需要長久的持之以恒的去做俠義之事。”
“有人在江湖上行善積德助人為樂了幾十年,到老了才得了一個俠的尊稱。”
“可來黑武不一樣,他們隻要敢來挑戰劍門且活着回去了那他們馬上就會被人尊稱為俠。”
說到這他看向珈邏:“劍門不想成為這些所謂的中原俠士的試金石,所以才開始訓練死士。”
“這些死士存在的目的原本是為了應對中原江湖客的挑戰,讓中原江湖客明白,他們其實連劍門的奴隸都打不過。”
他說:“這些死士,在劍門中的地位就是劍奴。”
羅森萬象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珈邏其實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就是不借。
當然,也要看珈邏能提出什麼交換條件。
所以在這一刻珈邏很憤怒,可她表面上還是那麼安安靜靜認認真真的聽着。
她就像是沒有聽出來羅森萬象的深意,因為她知道自己不能過早表态。
他的師父剛剛才說過,老實人是會被欺負的。
如果她過早表态,第一會讓羅森萬象看出來她很聰明,第二她馬上就提出條件羅森萬象會不在乎。
所以她現在還要等。
羅森萬象一時之間沒有判斷出珈邏到底有沒有聽出他的深意。
所以他繼續試探了下去。
“自從漠北之戰後,黑武國威受損,劍門聲譽蒙羞,從中原來黑武的江湖客比以往更多了些。”
“僅僅是這個月,試圖闖入劍門的中原江湖客就已有十數人,他們并不是來偷襲,也不是來刺殺,而是正大光明的來挑戰。”
“劍奴這些日子都在應付中原的挑戰者......陛下若想用劍奴的話,或許......”
珈邏聽到這才一副原來如此的反應。
她臉色愧疚:“是我對劍門的事有些過于疏忽,剛才說的話讓師尊為難了。”
羅森萬象道:“倒也不至于為難,我剛才說過了,你是汗皇,你的話不但是人間的旨意也是代表月神的神意。”
珈邏:“不,代表月神神意的隻有師尊。”
她此時起身,格外鄭重的說道:“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考慮一件事。”
她從那高高的地方一步一步走下:“我一直在想,朝臣對我多有不服,我的話很多人表明答應但根本沒有人執行。”
“這是他們對我的不尊重,也是對劍門的不尊重,所以......我想請求師尊入朝參政。”
羅森萬象的眼睛明顯亮了一下。
自從闊可敵正我做了汗皇之後,劍門宗主已經有多年不可參與朝政要務了。
“我需要師尊的幫助。”
珈邏忽然在羅森萬象面前單膝跪下來:“請求師尊在朝會上坐鎮,師尊若是不願意被這紛雜俗物幹擾,隻需出現在朝會上,那些人自會恐懼。”
羅森萬象一隻手放在珈邏的頭頂:“月神的孩子,你的痛苦月神感受到了。”
他問:“現在你告訴我的這些讓我深感愧疚和不安,我不隻是你的師父也是月神在人間的使者。”
“可是我隻顧着自己修行,淡然于人間之外,這就讓你的修行遭受了太多的艱難阻礙。”
“是我過于自私了,我此時此刻才感受到你的痛苦......孩子,我答應你,我會幫你。”
珈邏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眼神裡洋溢出無與倫比的驚喜。
她知道自己在表演這種情緒的時候絕對不會有一絲一毫的破綻。
“多謝師尊!”
她在羅森萬象身前低下了頭。
羅森萬象說:“這不是我的心意,我隻是一個懶散的人,這是月神的旨意,他剛剛在我神海之中給了我指示。”
他伸手把珈邏扶起來:“我的孩子,你需要我的幫助,我就會出現在你需要我的地方。”
珈邏重重的點了點頭:“願月神永遠庇護師尊。”
羅森萬象:“我會代表月神庇護你。”
他笑起來:“你準備動用劍奴去中原,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想用他們做什麼?是殺了誰,還是要去破壞什麼?”
珈邏擡起頭,眼神裡閃過一抹擔憂。
“我想把那個叫葉無坷的人抓回來!”
羅森萬象:“抓回來?不是刺殺?”
珈邏說:“抓回來!我要親手殺了他!”
羅森萬象問:“為什麼?”
珈邏回答:“我已經不止一次夢到他了,在夢裡他就是阻擋我的那條惡龍,他就是我心境裡的劫難,我每每想到他都會感受到挫敗。”
羅森萬象心中一震。
珈邏的眼神有些複雜。
“他總是出現在我夢裡,一次一次的用箭術,用思謀,用武藝,還用他那滿是嘲笑的嘴臉來傷害我。”
珈邏指了指自己心口:“師尊,我的修為被他擋住了。”
羅森萬象眼神微寒:“那就該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