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子！”

　　孝明帝深呼吸了兩口氣，才緩過勁來，指着齊诩怒喝一聲。

　　然而他實在太過虛弱，這一聲喊得毫無力度。

　　以至于台階下面，在幾十步遠的地方被侍衛攔下大臣們隻能看到他嘴皮子動，卻根本無法聽清他說了些什麼。

　　“父皇息怒，二弟與淩貴妃已被兒臣擒住。犯下此等大逆不道之罪，不可饒恕。”齊诩側過身子，在唯有孝明帝能夠看到的視角勾勾唇角，接着說道：“無需父皇勞心，兒臣已吩咐明日将此二人于午門斬首。”

　　齊诩指了指殿中，那兩個被侍衛押住，尚且昏迷未醒的母子。

　　孝明帝的目光，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那原本被他放在心尖尖上，卻傷他至深的兩人，神色一晃，身形也跟着顫了兩顫。

　　“父皇保重身體。”齊诩拱手說道。

　　孝明帝的目光，從淩貴妃母子那邊移回齊诩身上，努力擡起一隻手，指着他顫了顫，像是想說什麼。

　　齊诩仍舊是先前那副模樣，淡然一笑，回應道：“父皇無須多言，這都是兒臣份内的事。”

　　遠處朝臣無法聽到孝明帝的話，卻能聽清齊诩中氣十足的回應。

　　好一幅父慈子孝的畫面。

　　有那原本還滿懷擔憂的老臣，當即激動得老眼都閃爍着淚花，一副狠狠松了一口氣的模樣。

　　朝臣們不明真相，就在孝明帝身旁不遠的太後，又豈能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以前怎麼沒有發現，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長大的人，竟還有睜眼說瞎話的本事？

　　眼瞅齊诩越說越不像話，孝明帝指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有用的，太後上前一步，蹙着眉頭開口道：“你父皇并非氣你二弟，而是在氣你。”

　　“屢次忽視朝廷調令，拒絕歸京，擅自調兵離開屬地，前往邊關。如今又攜重兵包圍京城，甚至闖入皇宮，齊诩，哀家問你，你是要造反嗎？”

　　太後出發以前，刻意命蓮嬷嬷端來一碗湯藥。

　　這藥有強行提振精神的作用，雖會留下諸多弊端，但她不在乎。

　　她也沒想再活多久，早就做好拉所有人一起陪葬的準備。

　　太後的聲音，比孝明帝大上不少。

　　哪怕相隔一段距離，依舊能隐隐約約聽見全部。

　　朝臣們紛紛面露驚懼之色。

　　齊诩則是滿臉詫異，似乎不理解般看着太後，“太後何出此言？”

　　“二皇子弑父殺君，篡權奪位。本王若不舉兵入京，又如何能護父皇安危。”

　　“太後如今将這罪行反按到本王頭上，莫非二皇子與淩貴妃所行，是受您在背後指點？”

　　根本沒給太後中間插話的機會，齊诩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倒也難怪，本王遠離京城，亦曾聽說近來太後與二皇子、淩貴妃走得頗近……”

　　“皿口噴人！”太後兇前起伏，被氣得氣息不穩起來。

　　齊诩卻不再多理會她，那些藏在暗處的，屬于孝明帝和太後的僅存的最後十幾名暗衛，已被天樞閣的人控制住。

　　使了個眼色，孝明帝與太後，也被人“攙扶”進了正殿内。

　　齊诩對着外面的朝臣說道：“今日之事，各位大人皆可見證。父皇病重，本王初回京城，還有許多事未與父皇禀明，現下便不多留衆位大人了。”

　　一句話，為今日所有事蓋棺定論。

　　他入京，是為鏟除意圖弑父，篡奪皇位的二皇子來。

　　雖未明言，但他并不意外孝明帝還活着，他可能奉了禦诏入京。

　　不管真相是不是如此，朝臣們就當是這樣了。

　　二皇子、淩貴妃看不清局勢。

　　太後娘娘、陛下亦是糊塗。

　　可他們這些下面人卻看得分明，這天下唯有交到幽王手中才能穩固！

　　…

　　被控制在瓊華宮正殿内，無法離開椅子，亦無法出聲的太後臉色變了又變。

　　她輸了，輸的徹徹底底。

　　雖做到讓齊家父子相殘，兄弟阋牆，卻留下了無法解決的“禍根”。

　　一想到，這剩下的禍根還能繼續繼承江山，延續齊家皿脈，她便恨得牙根癢癢。

　　她的南兒被他殺了，他憑什麼還活着！

　　“太後似乎對本王很是有些意見。”齊诩帶着衛雲岚，直接來到主殿上首入座。

　　昏厥的二皇子與淩貴妃，已經被帶了下去。

　　如今這殿裡，除了太後與孝明帝，以及他們帶來的幾名嬷嬷、太監，餘下全都是齊诩的人。

　　回天乏力。

　　太後有些頹敗地靠在椅子上，仿佛卸掉渾身氣力，一瞬間像是更加蒼老了十歲。

　　她至今想不明白，齊诩究竟是如何知道孝明帝還活着的。

　　這件事她做得極其隐秘，除了暗衛頭領魏霖以外，就隻有跟随她多年的蓮嬷嬷知曉。

　　甚至為了怕此事暴露，連照顧孝明帝她都沒再安排别的人手，隻讓蓮嬷嬷與魏霖來做。

　　魏霖已死，屍體放在她眼皮子底下被拖了下去。

　　至于蓮嬷嬷……

　　繡蓮……

　　本應無時無刻不陪伴在她身旁的人，自半個時辰前起就再沒出現過。

　　太後神情僵硬，一瞬間，什麼都明白了。

　　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太後瞪着齊诩說道：“你祖父最重孝道，你如今如此對你父皇，如此對待哀家，可還有将你皇祖父放在眼中？”

　　齊诩原本沒有情緒的雙眸，忽而沉了下來。

　　盯着太後的眼中，仿佛帶着譏諷。

　　太後從不曾見過他這樣的神情，心底不禁生出一分慌亂。

　　對上齊诩直勾勾看過來，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她下意識将自己的目光避開。

　　随後後知後覺般，突然察覺一絲異樣。

　　似乎從見面那一刻起，齊诩就不曾叫過自己皇祖母。

　　而是隻喚“太後”。

　　“你……”

　　太後才剛出口一個字，便被齊诩打斷，“正是在乎皇祖父，在乎皇祖父打下的江山，今日我才出現在這裡。太後一口一個孝道，此話不該對着我說，而該去與那丘林南星說。”

　　丘林南星。

　　名字陌生，姓氏卻耳熟得很，不正是北蠻部族姓氏，曾經還有過一位單于出自丘林部族。

　　再吃頓，也聽出這句話裡的蹊跷。

　　孝明帝目露驚詫，顫着嗓音發問：“這……這話是何意？”

　　“尚未來得及告知父皇，曾在北地各州興風作浪多時，插手私自在大雍境内開采礦産，擄掠大雍婦女送至北蠻的丘林部少主丘林南星，正是太後之孫。”

　　孝明帝兇膛劇烈起伏，呼吸急促，比先前太後的狀态有過之無不及。

　　齊诩卻還沒有說完。

　　“不知父皇可還記得，當年與你同時出生，患有先天不足之症，尚未長到三歲便早早夭折的小公主？”

　　孝明帝神情恍惚，先皇重嫡，子嗣很少。加之他那時年幼，并沒有多大印象。

　　不過聽齊诩提起，便覺得好似有這麼個人。

　　“那位小公主才是太後所出。而父皇您，尚在襁褓之際，便因體健與男兒身，被抱至太後身邊，擁有了嫡出的身份。您的生母，我的親祖母，是那位因小公主早夭，随之瘋癫過世的劉嫔。”

　　齊诩将話說完。

　　孝明帝眼中隻餘驚恐。

　　活了大半輩子，直至今日他才知曉，似乎竟活在一場驚世駭俗的騙局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