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世才是幹脆利落的人，昨天見樹苗來了，便催着陸慶平給買了今日的火車票。

　　 硬卧車廂裡，蘇世才指揮着女婿放置行李，石靜蘭拉着閨女的手細細叮囑她一些生活細節，卻忘了這些話自己都叮囑好幾遍了。

　　 蘇采薇半點不嫌唠叨，她恨不能每天都聽到父母的唠叨，但車廂裡廣播已經催促送行之人下車。

　　 “行了，别唠叨了，讓他們小兩口下車吧。”蘇世才沖石靜蘭道。

　　 蘇采薇頓時鼻頭一酸，抱住石靜蘭的胳膊撒嬌：“媽，我不下車。”

　　 “你這傻姑娘，還能跟爸媽一起回鄉下不成？”石靜蘭笑着點了下她的額頭，又吩咐陸慶平，“小陸，快把她帶走。”

　　 陸慶平應聲上前，鄭重地朝嶽父母道别：“爸媽，你們保重身體，有事就給我和采薇發電報。”

　　 “知道了，你們小兩口也要照顧好自己，遇到事商量着來，别吵架。”石靜蘭忍不住又叮囑了一句，就把閨女推到女婿懷裡，含笑揮手道，“走吧走吧，再不走就下不了車。”

　　 隻是笑着眼眶就紅了。

　　 蘇采薇也紅了眼眶，最後抱了下母親，又抱了下蘇小弟，就被陸慶平牽着手走出車廂，下了火車。

　　 而在她轉身那一刻，餘家三口都紅了眼眶，尤其是蘇世才，眼睛紅得厲害，心也酸得很：“薇薇剛剛抱你們了。”

　　 石靜蘭一聽就知道丈夫是在啥醋，忍不住白他一眼：“你還想薇薇抱你不成？她都多大了，女大避父，這不是你教她的嗎？”

　　 “我教她這話的時候她才七歲，如今她都嫁人了。”蘇世才越發感傷，卻在看到閨女隔着窗戶沖他揮手時，立馬沖到窗前揚起了笑臉，揮手回應。

　　 隻是火車很快發動了，看到閨女追着火車跑，他忙喊道：“别跑别跑，别摔着了。”見閨女不聽，隻好招呼女婿，“小陸快拉住薇薇，别讓她跑了！”

　　 陸慶平腿長腳快，一路跟着妻子，此刻聽到老丈人發話，立刻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恰在這時，火車加速，帶起一陣大風，陸慶平立刻将她拽入懷裡，側身擋住風。

　　 等到大風消散，南下的火車已經沖出了月台，陸慶平才放開了妻子，卻發現兇口一片潤濕，低頭看見她臉上的淚痕，心頭不由得發緊，連忙用指腹為她擦拭眼角，溫聲哄道：“采薇别哭了，明年我一定陪你回去。”

　　 一年才能跟家人見上一次。

　　 蘇采薇突然有些後悔了，後悔外嫁，還嫁這麼遠，她就應該選一個……

　　 “采薇。”男人忽然開口喚她的名字，打斷了她的思緒，握着她的手也有些緊，“隻要爸媽願意，他們随時可以來家屬院，住多久都可以。”

　　 蘇采薇聞言心底微暖，悔意去了一半，但面上絲毫不顯，又嗔了他一眼：“你這話隻是說得好聽，我父母和弟弟的戶口遷不過來，糧食關系遷不過來，就不可能在家屬院多待。”

　　 陸慶平凝視着她的眼睛說道：“以後會有辦法的。”

　　 蘇采薇隻當他是在安慰自己，并沒有把這話放在心上。

　　 這會月台又進了人，因為又一列火車馬上進站停靠了，蘇采薇不想人擠人，開口說道：“咱們回去吧。”

　　 “好。”陸慶平眼神溫柔，牽起了她的手往外走。

　　 夫妻倆即将走出月台時，迎面走來一對熟人，正是隔壁的劉湘湘和丁宗光。

　　 劉湘湘的神色有些僵硬，但丁宗光卻很熱情：“陸營長，餘同志，沒想到你們兩口子也來火車站，是給父母送行吧？你們要早說一聲，我就順便開車送你們過來，免得你們一路倒騰了。”

　　 從軍營到火車站要倒三趟車，花上兩三個小時，确實很倒騰，但因為不想占用部隊資源，所以夫妻倆今日送人并沒有去後勤部借車。

　　 如今看來，便是去了也是借不着的，因為車一早被丁宗光借走了，眼下正跟他們炫耀呢。

　　 蘇采薇并不生氣，已經年少時蘇家是有小車的，隻是後來捐給了政府。

　　 她看向對面貌合神離的夫妻，彎唇笑道：“丁副旅長與劉同志伉俪情深，我們哪好意思夾在其中當燈泡？”

　　 聽出她話裡的反諷，劉湘湘的臉色又黑了三分，忍不住看向陸慶平，卻沒有得到對方一個眼神。

　　 丁宗光卻哈哈笑起來：“蘇同志真會說話，看來以前咱們兩家是有些誤會，以後咱們多來往，多增進了解，也能成為好鄰居。”

　　 成為好鄰居？

　　 蘇采薇直覺丁宗光有毛病，但伸手不打笑臉人，她敷衍道：“日久見人心，大家一個家屬院住着，總會了解的。”

　　 “對，就是這話。好了，火車停靠了，我得去接我孩子了，咱們回頭見。”丁宗光說完這話，就拉着劉湘湘往前走。

　　 劉湘湘被拉個踉跄，她的臉上閃過惱怒，又很快化作委屈，眼圈微微泛紅，轉頭看向陸慶平，卻意外對上了蘇采薇的眼神。

　　 不，不是意外，蘇采薇迎上劉湘湘的視線，笑意盈盈地道賀：“劉同志，恭喜你當媽了。”

　　 劉湘湘臉上的黑氣幾乎化作實質，她咬着牙吐出幾個字：“我謝謝你。”

　　 “别客氣。”蘇采薇笑盈盈回道。

　　 當看到丁宗光讓三個怯生生的小孩沖劉湘湘喊媽時，蘇采薇忽然沒了看戲的興緻。

　　 出了火車站後，她停下腳步，開口沖陸慶平道：“如果，我說如果我們以後萬一有了孩子，我又出了意外，你就把我的孩子交給我爸媽撫養吧，生活費給足……”

　　 “不要說這樣的話！”

　　 陸慶平攥緊了她的手腕，神情格外嚴厲：“别人的事與咱們無關，不要套在自己身上。”

　　 “我，我就是假設一下。”蘇采薇的聲音有些弱。

　　 “假設也不行！”

　　 回去的路上，陸慶平一直沒有說話，也沒有放開她的手，即便路上有人頻頻側目。

　　 這是1966年，運動開始的年份，風氣格外嚴厲，即便夫妻也少有人敢當街牽手，否則會遇到盤問。

　　 不過，礙于陸慶平這張生人勿進的臉，一路上也沒人過來盤完。

　　 蘇采薇掙了下沒掙開，就放棄了。

　　 終于回到了家，蘇采薇覺得自己的手腕都疼了，她轉動了一下：“你現在可以放開了吧？啊，你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