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八章 一段塵封的曆史
和牛大軍聊過才知道,光四小隊,像他一樣,存着一些兔子皮打算去收購站換錢的人至少有七八個。
三小隊也有,人少一些。主要還是因為三小隊那邊荒地少,兔子自然也少。
反倒是北面靠近古爾班通古特沙漠的那一片,兔子刺猬狐子啥都多。
李龍已經給牛大軍說了自己開了收購站,牛大軍眼睛就亮了。
“到時我要拉我那一百多張羊皮去皮革廠,到時把你的兔子皮都拉上,一起過去看看。能賣就賣掉,賣不掉再說其他辦法。”
李龍的話給了牛大軍定心丸,他急忙說道:
“行,那我今天吃過中午飯,就把皮子拿到老馬号,交給老羅,到時也省的你再跑一趟了。”
牛大軍對李龍,對老羅那邊放心的很,他覺得隻要把這皮子交出去,那就放心了。
也有偷懶的意思,事情交給有能力的人去辦,口頭上還說“我相信你,賣多少我都認”,實際上隻不過把矛盾和困難轉嫁給了其他人而已。
不過都是同村人,也沒什麼矛盾,李龍也就是順路的事情。
這邊事情說完,那邊熱水也燒好了,可以宰豬了。
都不需要李建國發動,幾個小夥子跳進豬圈裡,兩個人攆,一個人把另外一頭豬趕進暖圈,一個人拿着鐵鈎子在外面,等把敞圈這頭豬趕到門口的時候,鐵鈎子直接伸出去一掏一拉,穩穩的鈎住了豬嘴下面的軟肉,那豬慘叫一聲,不由自主的就跟着鐵鈎子往出走。
後面兩個人就推着,把豬拉出來之後,外面早就準備好的兩三個人抓腿的抓腿,摁頭的摁頭,然後一起把這頭豬放倒,腿一綁,擡到了事先準備好的台子上。
“嘿,這豬咋也有一百公斤了!”
“一百公斤,我覺得能宰一百一!”
“呆會稱稱就知道了。”
“老李叔,呆會兒宰完,能給我稱條腿嗎?”有人已經開始預訂了。
“我要一條五花!”
“後座,能稱的話給我一塊後座!”
……
“兩頭豬,一頭賣一頭俺自家吃。”李建國笑着說道,“呆會宰掉後,你們看着分。”
“那多少錢一公斤?”有人立刻問道。
“兩塊,”李建國早就打聽過,市價就是這樣,兩塊錢的豬肉,或者說這是一個月前,市場裡的價格。
現在可能會貴一點兒,但對于李建國來說,多一毛錢少一毛錢意義不大。
反正他家裡也不缺肉,留一頭,給幾個弟妹分一分就行了。
顧博遠也過來了,就背着手看着,他也不幫忙,也沒人敢指使他。作為李龍的丈人,顧曉霞的爹,且現在已經在城裡開了店,顧博遠目前已經在隊裡人心目中有了新的地位。
李龍過來幫忙,發現找不到位子,他幹脆就過去拿借來的茶壺盛水準備燙豬毛。
陸大嫂拿着個大盆,裡面有面,有擀面杖,這是準備接豬皿的。
王财迷從袋子裡取出殺豬刀,在鐵杆子上磨了兩下,然後走向了那頭正嗷嗷慘叫的豬。
豬被幾個大小夥子按的死死的,一動都動不了,隻能在那裡幹叫。
李龍隐約記得在上一世網絡上看到過,說豬是非常聰明的動物,智商挺高的,眼下它應該已經知道自己将面臨的命運,但除了叫,再沒有其他辦法。
現在的小夥子們力氣很大,都是幹過重活的,抱起一個麻袋不成問題,因此四五個人按住一頭一百公斤左右的豬,挺輕松。
後世那些視頻裡沒按着豬被到處跑的,眼下很難。
王财迷手很穩,去年出了醜,今年他可不想再有這樣的笑話。
瞅準部位,一刀子捅進去,手稍微斜一斜,陸大嫂就喊着:
“皿,我接皿了……有了有了!”
一股子豬皿從刀口處飙出來,陸大嫂反應很快,端起盆,斜側着身子怕豬跑了拱到她身上,這皿接得很快,王财迷又把刀子往裡捅了捅,皿順着手出來,陸大嫂嫌棄的說道:
“王财迷,你洗手沒有?這皿要蒸馍馍的,那麼多人吃……”
“放心放心,洗過了!”王财迷急忙說道。
皿接得差不多,陸大嫂滿意的端盆離開,剩下的那麼幾滴子皿流在地上,浸開。豬的嘶吼從中氣十足到後面寂靜無聲,隻是略微再蹬蹬腿,按豬的幾個小夥子都知道,馬上死透了。
“來來來,擡到草窩這裡來,準備刮毛!”李建國指揮着。準備宰下一頭豬的謝運東看着那草窩子,突然想着跑過去,扯了一塊放在花牆上的廢塑料布鋪在上面,邊鋪邊說道:
“弄這個,那些草不容易粘豬身上。”
死豬放在塑料布上,兩個人取過刮毛刀準備刮毛,李龍已經提着開水壺往豬身上澆水了。
“小龍,從豬蹄子這裡澆……”
刮毛的給李龍指着,也隻有這個時候,李龍這個平時感覺比其他人都利害的年輕人,會順從的聽他們的指揮。
當然,說話會很客氣——人家有本事,哪怕這個不會,也理應受到尊重。
這樣的事情,就是往後四十年,也一樣不會變。
李龍就這樣來回奔波着給豬澆水,刮毛那邊澆水的有三個,下一頭豬還沒準備宰,得等這頭豬開膛把肚子腸子扒出來開洗的時候,下一頭才會開始。
李強帶着一群娃娃在那裡密謀商量着,李龍隻是隐約聽到“豬屎(sui)泡”的字樣,想來應該是打算呆會兒開膛後,把豬的膀胱弄出來,倒掉其中的尿液,然後吹起來當足球踢。
他突然想着,抽空得給李強他們買個足球了,現在的孩子冬天在外面玩着很單一,打老牛是最常用的,這玩意兒也受限于地形。
但如果有個足球的話,那野地裡随便就可以踢,而且雪地裡踢足球不怕摔着,雖然會比較廢勁一些,但不就是玩個熱鬧嘛。
想想等回去後就買,買個足球送給李強,他絕對就又變成村裡最靓的仔。
村裡年紀最長的田老爺子也過來了,這位老爺子快八十了,比李青俠的年紀還大,這隊裡沒建村的時候,他就是本地老北疆人家裡的長工。
老田過來後,李建國急忙把他讓進東屋,在爐子前安排座位。李青俠和杜春芳這時候在前院,這邊東西兩屋,包括廚房都是敞着門,挂着棉門簾子,裡面人不少。
廚房裡主要是婦女們在切酸菜、準備配料。
第一頭豬毛刮完,沖幹淨,擡到台子上開始開膛,扒内髒,然後把豬頭切掉,把槽頭肉切下來提到裡面去準備做殺豬菜。
李龍換了一桶溫水提到大門口,這時候宰第一頭豬的王财迷已經準備洗腸子了,而其他人也在把這頭豬分成兩片,準備拿秤稱一下。
李家沒磅秤,隻有一杆擡秤,五十公斤的那種。
“這半片子,五十公斤還壓不住啊!”兩個小夥子拿杆子擡着稱半片肉,結果發現五十公斤還要往上。
“中間切開繼續稱。”有人出主意。
這些活李龍就不參與了,他供應好了水之後,看各項活都有人幹,大家也是自覺的去到缺人的位置上,李龍就偷懶休息一下。
“……我給你們說啊,那一百多年前,咱們瑪縣還叫綏來,這裡當時可慘了。那陝甘回亂,這一片人都快讓殺絕掉了,要不是我們東家的祖輩往北面沙窩子裡面逃過去,現在估計就沒那個姓了……”
陝甘回亂?波及到這裡了?
李龍有點懵,他聽得出來這聲音是田老爺子,應該是他在給小輩們講曆史。
不過李龍記得哪怕上一世在網絡上看,也沒看到有這樣的東西啊?
“那時候,那些信教的人,把不信的人都要殺掉,這綏來縣裡的當官的,滿人,漢人都快讓殺絕了。他們自己也殺,裡面派系不一樣……
再後來烏斯滿來了,也是殺……唉,那時候人慘啊。咱們漢人就想着老老實實的種種地,吃個飽飯,咋就那麼難呢?
再後面,王大胡子,王将軍過來了,嘿,那可是真好了!這裡啊,好容易就有咱們自己的部隊,有咱們自己的當官的了。那時候……嘿嘿,死掉的就換人了……”
李龍聽着這話,感覺就比較複雜。
“田爺爺,你講的和我們曆史上學的不一樣啊。”有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嘿,是李娟。
李娟現在在初中學習挺好,曆史學的也不錯,她還敢于反駁田老爺子的話:
“我們曆史課上,講北疆這段時間,一百多年前不是那個阿古柏,就是浩罕國派他過來入侵咱們北疆嘛,沒有你說的那個啊?”
“這不是為了團結嘛。”田老爺子也不惱,笑着說道:
“那個阿古柏過來之前,其實南北疆已經亂了的,打成一鍋粥了,好多滿官,好多漢人都被殺掉了,幾十萬上百萬的啊……”
李龍提着壺就在這裡聽着,聽着老一代的老爺子,和小一代的“知識分子”在這裡辯論着。
“田爺爺,那時不是說阿古柏入侵,然後北疆軍民反抗入侵才打的仗嗎?”
“其實啊,阿古柏過來之前,南北疆已經打起來了。你别看那些人平時看着和善的很,真的發起了教義戰争,太狠了,和日本鬼子一樣!唉,王将軍要是能早生幾十年……”
李娟還在據理力争,李龍沒聽清她說什麼,隻知道原來自己知道的曆史,并不全是曆史。
或者說,許多曆史,已經被掩蓋在了塵埃之中。
“……還是現在好啊,能吃飽,能吃到肉,娟娟啊,你知道嗎?以前就是在這片地方種地的地主,都沒辦法經常吃到肉,那普通的長工想要吃飽也不容易……”
“那時候不能打獵嗎?像我小叔那樣?”李娟被轉移了話題,又問了起來。
“那時候槍很少的。”田老爺子笑着解釋,“狼很多,但想打到狼也不容易,這畜牲很聰明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們學的寓言故事裡就有,狼還知道前後夾擊呢!”
……
話題就偏跑了,李龍想着是不是抽空問問田老爺子關于那段塵封的曆史真相。
這一片被後世許多人以為是荒漠的地方,從漢至今,一直有漢人在生存,但隻要大的戰亂開始,漢人都最先被成為針對者。
被針對也就罷了,在後世李龍還在不少的網絡平台上看到,許多人把北疆人等同于少數民族人。
不知道是沒有常識還是沒有父母,這種人怎麼能存在的?好歹小學地理曆史裡就有講到,咱們國家無論哪一個省份,就算是自治區,那也是多民族混居雜居,北疆有将近一半人口是漢族。
李龍在那樣的貼子下面一律回複“這樣起号是沒有父母的”。
解氣,卻感覺到悲哀。
就像是晚唐邊疆守城的大唐将士,一邊為大唐守着城,一邊卻被内地的人給抛棄了。
“嘿,一百零七公斤,加上槽頭肉肯定超過一百一了,這豬不錯!”有人在棚子那邊興奮的呼喊着,引的黑狗在那裡使勁的叫着。
原來黑狗是拴在院子裡的,主要是看家。宰豬的時候為了防止咬着别人,把它牽到了東面的拖拉機那裡,和小黃羊作伴。小黃羊現在腿已經大好了,也不害怕黑狗了,吃着草,不時看着這邊的情況。
一頭豬一百一十公斤,在後世不算大,後世用糧食飼料喂的豬,哪怕是瘦肉型的,宰一百三四十公斤很正常。
不過這時候一百一十公斤也不小了,一家人按現在的吃肉習慣肯定是吃不完的。
有人已經開始劃分自己需要的部位了。李建國沒說啥,樂呵呵的收拾着場地,等着宰另外那頭豬。
“幹啥幹啥?先幹活!”謝運東大聲喊着,“還有一頭豬沒宰掉呢,急啥?快過來,抓豬綁着,把正事幹完再說别的!”
今天許成軍有事沒來,謝運東作為曾經的副業隊隊長,在年輕人中還是挺有威信的。他這麼一喊,那些還準備分着豬肉的人都笑呵呵的跑了過來,開始抓剩下的那頭豬。
李龍走過去往院子裡竈台上兩口鍋裡添水,把竈下面的炭火也捅了捅,準備等着下一頭豬。
顧曉霞和楊大姐抱着明明昊昊來到了後院,看着這忙碌而又各自分工的場面,兩個人感覺都挺新奇,兩個孩子也是東張西望。
第二頭豬的慘叫把兩個孩子吓一跳,李龍便讓她們把孩子再抱到前院去,等這邊宰完了再過來看,或者等到飯做好了再過來。
不得不說,四小隊的大嬸嫂子們一如既往的保持着做殺豬菜的熱情,從現在起往後四十年都是這樣。誰家殺豬,請四鄰的女人去做殺豬菜,大家都會積極響應。
而且有些人甚至可以為了一這頓菜,從烏城跑回來專門品嘗,也有些人會從北庭打電話回來專門讓留一塊豬皿馍馍。
意義非凡。
第二頭豬宰倒後正澆開水刮毛的時候,院子裡就已經開始飄起了酸菜炖大肉的香味兒。
這味兒立刻就讓那些幹活的人興奮起來,有人讨論着這回切的大肉片子的厚度,有人說着這回提過去的槽頭肉有多少公斤,燷起來夠普通人家吃一個月了。
李建國家不缺肉,所以這一次殺豬請的人不少,後院兩個房間的桌子擺不下,還得按去年一樣得在前院再擺一桌。
唯一不一樣的是,這一回多了明明昊昊兩個孩子,以及楊大姐和韓芳兩個“親戚”。
韓芳和李娟已經成了好朋友,一開始她還有些拘謹,但在李娟的帶領下很快就對這裡熟識起來,反倒是楊大姐暫時還不太适應,或者說這種鄰裡關系的氛圍,和她自小習慣的那種不一樣。
殺豬的時候,時不時會有一些嬸子大娘們過來前院看明明昊昊,看顧曉霞,看的時候聊幾句,然後就問楊大姐的情況。
顧曉霞會簡單模糊的介紹幾句,那些大娘嬸子就會很熱情的和楊大姐聊天,讓她有點不适應。
在老家,楊大姐是受欺負的,到了這邊後又經曆了磨難,再往後和李龍他們住在一個院子,除了李家外接觸的都是城裡人,感覺又不一樣。
現在回到村隊裡,和這些大娘嬸子們聊天,感受就熟悉又陌生起來。
過了很長時間她才反應過來,這才是正常的農村人際關系啊。
明明和昊昊兩個還想去外面,在屋子裡床上扭啊扭,但來看兩個孩子的人挺多,一會兒來一個一會兒來一個,兩個人還沒來得及把孩子抱出去的時候,飯菜已經做好了。
幾十年如一日,不變的殺豬菜,就是蒸白面饅頭作為主食,菜就是酸菜炒大肉,豆芽炒豬肝,芹菜炒豬心,以及下午的豬皿馍馍。
都是大盆裝的菜,管夠的那種。為了讓人吃過瘾,槽頭肉切的是大塊肥肉片子,看着都過瘾。
這盆菜一端上來,氣氛立刻就上來了。
李建國笑着給北院的兩個桌子擺上了酒,女人那一桌,大家都擺着手說不喝,因為蒸豬皿馍馍也挺耗費精力的。
一時間,兩個院子說笑的聲音起來,讓李龍也有些恍惚。
這樣的氣氛,比原本的曆史,提前了好些年。
是他的原因嗎?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