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默認 第569章 攻心(中)
“我呸!朝廷的狗賊,以為用些臭錢就能收買我們,吃屎去吧!”蘇尚才說完沒一會兒,俘虜群中便響起了嗤笑之聲。衆人交頭接耳一陣後,紛紛破口大罵起來。
那跪在蘇尚面前的大漢,更是毫不客氣,狠狠啐了幾口唾沫在她身上,黏膩的口水落在官袍下擺的綢緞上,蘇尚的臉色不禁微微一變。
幾個民兵見狀,立刻蜂擁而上,将那大漢按倒在地,拳腳如雨點般落下。
周邊跪着的賊匪們見狀,個個目瞪得老大,眼眶都快瞪裂了,他們紛紛用膝蓋挪動着身子靠近,嘴裡吵吵嚷嚷,大有就地造反的架勢。
蘇尚緩緩坐回位子,拿出一方手帕,輕輕擦拭着沾染的污穢。她目光如炬,緊緊盯着被打的那人,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擺擺手,示意周圍的人退下。此時的她,臉上依舊挂着那看似輕飄飄、和藹可親的表情,隻是開口說話時,語氣裡卻多了幾分不容置疑的強硬。
“古人有雲,識時務者為俊傑,不懂審時度勢的人可不是明智之人……”蘇尚身子往後靠在椅背上,聲音清朗地說着。
她一邊慢條斯理地整理着衣領上的褶皺,一邊神色淡然地繼續道,“你們若與本官合作,還能得到不少錢财。若是不合作,反正本官與水梁賊寇誓不兩立,既然來了,就别想輕易離開!”
雖說許諾的錢财頗為豐厚,但對于這群亡命之徒而言,似乎并沒有太大的吸引力。
俘虜們群情激憤,那個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漢子,更是滿臉不屑地嗤笑一聲,大聲喊道:“你也不過是個任人擺布的貨色,裝什麼足智多謀,真以為這點錢就能動搖我們兄弟的決心?要殺要剮,随你的便……”
他的話還沒說完,突然感覺肩上一沉。隻見一直站在蘇尚身邊,未曾有過任何言語和動作的女子,如同一道幻影般瞬間出現在他身旁,動作快得讓人眼睛都跟不上,一把将他死死按在了地上,硬生生把他剩下的話給堵了回去。
這名賊人心中滿是不服,怒火沖天,使出渾身力氣想要掙脫。可那女子的手就像有千鈞之力,任憑他如何掙紮,都紋絲不動。
等他累得氣喘籲籲,再也沒了力氣,女子才松開了手。
這女子的态度與蘇尚頗為相似,隻是眼神和神情比蘇尚更多了幾分老練狠辣。她臉上挂着傾國傾城的笑容,可在一衆跪在地上的俘虜眼中,這笑容卻如同笑裡藏刀,看不出絲毫真心實意。
她挺直的腰杆微微彎下,一隻手再次輕輕搭在那賊人的肩膀上,語氣冷淡地說道:“做人做事别太固執,得給别人回應的時間。你一個人把話說絕了,态度也全表明了,那其他兄弟該怎麼辦?”
她頓了頓,接着道,“蘇大人已經給你們足夠的機會了,隻要點個頭,這麼多金銀珠寶就都是你們的。離開水梁山,去哪兒都能逍遙快活一輩子,何必死守着這小小的黑虎寨?”
同樣是冷漠直白的勸降話語,可這一次,議事廳前方的空地上比剛才安靜了許多。所有俘虜都緊盯着蘇尚的表情和态度,見她沒有任何表示,又把目光轉向自己的同伴。
聽着這女子的話,衆人都能感覺到一股隐隐的威脅,像是随時都會動手,大家神情都緊繃起來,既像是在等待女子下一步的動作,又像是在看自己的兄弟會如何回應。
過了許久,那名賊兵依舊滿臉不屑,神情傲然,扯開嗓子大聲罵道:“我操你……”
“噗”的一聲,話還沒罵完,他的腦袋就被那女子輕易摘了下來。頭顱連着森森的脊椎白骨和皿肉,如同被連根拔起一般,從脖子上硬生生扯斷,随後被女子随手丢在地上。
皿腥味瞬間彌漫開來,衆人心中滿是駭然,現場頓時陷入一片小小的恐慌。
“你這賤人竟敢殺人!!”
“老子不會放過你的,要是能出去,定要殺你全家,操你祖宗!!”
寬敞的空地上,賊人俘虜們頓時騷動起來,他們大聲叫嚷着,想要朝着那女子的方向沖過去,卻被民兵們緊緊拽着身上的繩子,動彈不得。
看着如此皿腥的場面,幾個年紀不大的衙差,眼角忍不住抽搐,臉上露出反胃的神色,連忙退出了人群。
“好了好了,大家非親非故的,不必如此大動幹戈。”
蘇尚笑着站起身,拍了拍手,示意衆人安靜,“此人慷慨赴死,這份江湖義氣實在可歌可泣。若是你們大哥徐虎知曉,想必也會心中不舍。隻不過,他聽到的消息恐怕與真實情況不太一樣。”
她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接着道,“這樣吧,本官就編個故事,就說此人妄圖投靠祝家莊,結果被同僚在獄中亂拳打死……”
這番話簡直是颠倒黑白,惡心至極。
自家兄弟如此忠義,卻被安上叛敵的罪名,幾個與死者相熟的同伴頓時怒不可遏,拼命掙紮着想要沖上前找蘇尚算賬。
眼疾手快的江大寶立刻出手阻攔,舉起刀鞘朝着他們的面門、小腹狠狠抽打,幾人瞬間躺倒在地,痛苦地哀嚎起來。
蘇尚收起笑容,神色變得冷峻嚴肅:“該說的話都說了,接下來辦正事,把他們帶下去!”
衆人開始行動,轉移俘虜。除了負責警戒和防備的崗哨,一些正在養傷又無事可做的人也跟了過來,想看看這位泗水縣的縣令到底要做些什麼。輾轉之後,衆人又回到了關押俘虜的小院。
此時的小院已經被收拾得整整齊齊。衆人将俘虜全部趕進籠子裡關好,又搬來桌椅,取來筆墨紙硯,似乎是在布置審訊的場地。不多時,蘇尚神态自若地坐在了籠子外的房檐下。等一切準備妥當,尉遲磐從籠子裡拎出一人,放在蘇尚對面的木椅上。
“不要緊張,本官隻是想問你一些簡單的問題。雖說你這麼做算是背叛徐虎,但在本官看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隻要我們通力合作,今後你就是官府的人了,大家都是朋友,本官自然不會虧待你……”蘇尚語調平穩,不緊不慢地說着。話音剛落,她便抛出了問題:“你們這次攻打水龍崗,來了多少人?黑虎寨一共有多少人?段鶴年又是怎麼回事?來,把有用的情報都告訴本官……”
這邊說話的聲音不大,可牢裡的俘虜們全都擠到門邊,緊緊盯着自己兄弟的背影,豎起耳朵想要聽些什麼,可無論怎麼努力,都聽不到半點聲音。
被抓來的這人心中忐忑不安,渾身止不住地發抖。沒了同伴在身邊撐腰,他先是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同伴,又轉過頭看看蘇尚,既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隻是一臉猶豫。
清晨的陽光漸漸升起,灑在這片肥沃又險峻的山崗上。莊子裡的吵鬧聲在天色漸亮時變得愈發高亢,等太陽真正升起後,随着人聲漸漸遠去,又恢複了些許甯靜。
昏睡了整整一夜的祝知夏緩緩轉醒,她從床上坐起身,背部的傷勢傳來一陣劇痛,疼得她眉頭緊緊皺起。她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走到窗邊向外望去,隻見一些無事的莊民正坐在屋檐下乘涼、閑聊。而關押俘虜的地方,此時聚集了不少人。
祝知夏見狀,心中暗想,昨夜徐虎應該是沒有打過來。今早,怕是那個新來的縣令想要從俘虜口中拷問出些什麼。不過她覺得希望渺茫,這些人嘴巴嚴實得很,又十分講義氣,估計很難問出有用的東西。
出門後,祝知夏打了水洗臉,将臉上和頭發上的污垢清洗幹淨。一盆水很快變得烏黑,她重新換了一盆,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臉色終于有了些許紅潤,狼狽之态也消去了不少。
“我明明傷得這麼重,可這傷勢,好像好得還挺快……”祝知夏心中疑惑,她背部被劃了一道口子,除了疼痛,仔細感受起來似乎并沒有其他大礙,而且她感覺自己還能打鬥。昨夜喝了白姑娘給的藥,感覺身體好了許多。她握了握拳頭,感受着手掌和手臂恢複的力氣,擡起頭,目光朝着關押俘虜的院落望去,然後邁開步子走了過去。
“我……我……”被抓來的賊兵滿臉猶豫,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他心裡在盤算着什麼。
對于審訊這些賊兵,祝家莊裡的本地莊民和教頭都不抱什麼希望,在他們看來,招供就等同于自尋死路。
所以當蘇尚提出這個計劃時,祝明遠和祝宏都持懷疑态度。也隻有江大寶、尉遲磐這些原本就在泗水縣的人,才深知離間計的厲害之處,不過想要讓這些賊兵開口,确實不是件容易的事。
就在衆人都一籌莫展之際,李幼白上前幾步,臉上挂着友好的笑容,伸手輕輕按在那賊人的肩膀上,嘴裡不知說了些什麼,同時,一股幽蘭香氣從她口中緩緩飄出。
旁觀的衆人隻看到這小姑娘像是在耐心勸解,心裡都不覺得能有什麼效果。可随後,那賊人神色突然變得迷糊呆滞起來,這一幕讓祝家莊的人和蘇尚這邊的人都滿臉疑惑,摸不着頭腦。
這時,李幼白又拍了拍那賊人的肩膀,爽朗地笑道:“識時務者為俊傑,這樣才對嘛!!”
正當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時,那賊人突然一改之前的态度,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蘇尚之前問的問題答案全部說了出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親眼目睹整個過程的人都驚得愣住了。
還是蘇尚最先回過神來,她立刻出聲提醒負責記錄的書吏。那小吏趕忙拿起筆,沾上黑墨,快速地将賊人口中的話記錄下來。
蘇尚心中懸着的一塊大石頭終于落了地,她眼神中帶着些許埋怨和嬌嗔,狠狠瞪了李幼白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早有這般能耐,為何不早些告訴她,讓她一直擔心計劃實施不下去或者失敗該怎麼辦。
李幼白見狀,翻了個白眼,聳了聳肩膀,裝作一副無辜的樣子看向自家娘子。其實這種方法隻能用一次,雖然效果顯著,但也無法真正改變别人的想法。想要讓人真心做事,還是得讓對方心甘情願地信服,她也隻能幫到這一步了。
“什麼!!!”
“怎麼會,難道他真的招了!!”
牢籠之中,其他被俘虜的賊兵們将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他們眼睜睜地看着剛才還猶豫不決的兄弟,轉眼間就全部招供了。可他們又聽不到說了些什麼,心中滿是疑惑和憤怒,紛紛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不可能的,他和我們一起出生入死,怎麼會這麼輕易就做了叛徒!”
“肯定是那賤人故意使壞,我們什麼都沒聽到,看到的肯定都是障眼法!!”
一群囚徒在牢籠裡不停地說着,既是在安慰自己,也是在安慰同伴,他們不願意相信與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會因為怕死而背叛大家,還揚言等這兄弟回來,一定要問個清楚。
蘇尚怎會讓他們如願,第一輪審訊結束後,她就将還沒搞清楚狀況、稀裡糊塗就招供的人單獨關押起來,緊接着開始了第二輪提審。
剛到此處不久,親眼目睹了第一輪審訊的祝知夏,此時正滿臉驚愕地盯着這個看起來比自己小不少的白妹妹,她目不轉睛地盯着對方的一舉一動,想要看出些端倪,可看來看去,都不明白她到底用了什麼法子讓對方開口。
接連觀察了好幾個俘虜的審訊過程,祝知夏發現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李幼白每次都裝作十分親和的樣子與對方說話,而且靠得比較近,然後對方就莫名其妙地招供了,整個過程完全看不出有什麼特别的技巧和怪異之處。
如此審問了十多個人後,蘇尚宣布暫時結束審問。書吏馬上将寫滿機密的宣紙呈了上來,蘇尚拿在手中看了幾眼,輕輕吹了吹墨迹,滿意地點了點頭。
随後,她将宣紙放在一旁,叫來頭領們仔細分析甄别,自己則和祝明遠、宏莊主一起離開了關押俘虜的院落,邊走邊讨論着接下來的計劃。
李幼白根本不理會牢籠裡那些對她破口大罵、詛咒她的賊兵,轉身也跟着離開了。雖說她變成女子後,想法和思維逐漸受到肉體的影響,但對于名聲一事,她看得依舊比較淡。
畢竟現在她的身份不再是從前那個需要維持鄰裡關系的醫師、市井小民。如今,無論這些賊人如何惡語相向,在她心裡都激不起半點波瀾,隻當他們是鄉間亂吠的野狗,不過是吵吵嚷嚷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