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庭把二丫拉了出去。

　　蔣玄從床邊起身，讓蕭晏和陸棄娘回去休息。

　　他來陪着大丫。

　　陸棄娘想留下，卻被蕭晏拉了拉袖子。

　　“讓他們夫妻說說話。”

　　陸棄娘猶豫了下，點點頭，不放心地叮囑大丫幾句，這才出去。

　　“相公，讓你擔心了。”

　　屋裡隻剩下夫妻二人，大丫伸手輕輕拉住蔣玄的袍子。

　　蔣玄握住她的手在床邊坐下，面色嚴肅：“昭昭，以後不能再這樣由着你了。”

　　他曾經在蕭晏面前承諾過，此生會不遺餘力地支持大丫的所有想法。

　　但是現在，他後悔了。

　　這個山長，甚至女官，都不是非做不起。

　　命比其他所有都重要。

　　“快躺下睡一會兒。”大丫往裡挪了挪，眼底笑意溫柔。

　　蔣玄對上這樣的目光，所有準備好的話都堵在喉間。

　　他嘴唇動了又動，最後隻舍得說一句“狠話”：“嶽母這次肯定會狠狠罵你的。”

　　他是不會幫忙說情的。

　　“嗯，我錯了。”大丫輕輕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相公，陪我躺會兒。”

　　蔣玄挨着她躺下，身體比嘴誠實多了，幾乎是下意識地把瘦弱的她摟在懷中。

　　他長歎一聲，下巴抵着她的發頂，聲音裡滿是無奈和化不開的憂慮：“昭昭，你讓我拿你怎麼辦好？”

　　“從前我一直覺得，我年長你這麼多，日後我若是沒了，要留你一個人，孤零零的怎麼辦。”

　　“現在我卻覺得，你這般下去，要留下我一個人，我怎麼辦。”

　　無法割舍的擔憂。

　　大丫用臉頰輕輕蹭了蹭他的下颌，聲音微啞：“嗓子疼，說不得許多話了……”

　　即使知道她是在試圖轉移話題，蔣玄還是心軟成一片。

　　蔣玄的心瞬間軟得一塌糊塗。

　　“那就别說了，”他收緊了手臂，“再陪我睡會兒。”

　　“嗯。”大丫乖順地應聲，依偎在他懷裡。

　　“你真是知道怎麼拿捏我。”蔣玄喟然長歎，“以後不能這樣了。”

　　陸棄娘和蕭晏回去睡了一個時辰，馮振霆就帶着輕風來了。

　　蕭晏去迎了馮振霆在花廳說話。

　　輕風則帶着二丫去買當地地道的特産，出去了。

　　陸棄娘去找大丫。

　　大丫已經起身，正在書桌前執筆寫着什麼，蔣玄站在旁邊幫她念着單子。

　　“讓你歇着，你是一點兒也不聽話。”陸棄娘見狀，火氣“噌”地就上來了。

　　大丫笑道：“娘，沒有在忙，隻是整理點東西，不會耗費心神的。”

　　“蔣玄，你去雲庭屋裡睡會兒去。”陸棄娘道，“我跟大丫說會兒話。”

　　蔣玄看了一眼大丫，無聲和她道，看吧，我說了你要挨罵了。

　　但是他到底狠不下心，對陸棄娘行禮道：“嶽母大人，昭昭她身體還虛弱……”

　　言外之意，點到即止。

　　陸棄娘道：“快走快走。”

　　她難道對自己女兒沒分寸嗎？

　　蔣玄隻能把門帶上出去。

　　他也沒有立刻離開，在門口徘徊了一會兒，沒有聽到陸棄娘呵斥大丫，這才過去找蕭晏。

　　——找雲庭是不可能的，省得被他占便宜。

　　沒人和他是連襟。

　　“娘。”大丫軟軟地喚了一聲。

　　陸棄娘瞪她一眼，沒好氣地道：“以後别喊我娘，你是我娘，你是我祖宗！”

　　她走過去，戳了戳女兒的額頭。

　　“你是不是要把這些人吓死，才能消停消停？”陸棄娘沒好氣地罵道，“是，從小我就告訴你們，要勤奮，但是沒讓你把自己累死。”

　　“我就不明白了，”陸棄娘越說越氣，“你年紀輕輕，以後大把時光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怎麼偏偏要把自己累成這樣？”

　　“娘，我，我習慣了。”大丫垂眸，聲音低低的。

　　想做的事情太多太多。

　　她身上背負了那麼多女孩子的未來。

　　一刻也不敢停歇。

　　“你想錯了。”陸棄娘一針見皿地道，“每個人的路，都要自己去走。你隻能扶一程，你已經做到了。”

　　“還有，我知道你想讓女人有機會和男人并立。但是那是一兩千年的陋習，你三兩年就想改變？你是女娲的話，我看行，都毀滅了，重新造人。”

　　大丫：“娘——”

　　“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不是讓你年紀輕輕就把自己累死。人家說白發人送黑發人，我頭發還沒黑，就先送你？”陸棄娘的聲音帶了哽咽。

　　“娘，對不起。”大丫咬唇。

　　“你是對不起我，你還對不起蔣玄，對不起所有把你放在心上的人。”陸棄娘罵道。

　　“大丫，誰對你來說最重要？是家人。”

　　“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誰最痛？是我們！”

　　“是，我女兒能幹，我驕傲。這些年，京城千斤的擔子都壓在你身上；可是現在好了，大丫，放松點。沒有你，書院塌不了；但是沒有你，娘這輩子心尖上就永遠缺了一塊，再也好不了了。”

　　陸棄娘擡手擦了擦眼角。

　　“你聰明，你能幹，但是你能幹的事情，分給三個人，五個人，實在不行，分給三十個人，五十個人，行不行？一定要把自己累死嗎？”

　　“是，娘知道，你幹活比誰都好。可是攤子越來越大，你不能把所有的活都自己幹了。”

　　“你覺得手下人幹不好就不讓人幹，那以後越來越幹不好。”

　　“從前是沒辦法，但是現在的日子，和從前不一樣了。你把自己累成這樣，什麼時候才能調養好，和别人一樣懷孕生子？”

　　“蔣玄把四丫都當成親閨女了，要星星不給月亮。他多喜歡孩子啊！再說你們倆分别這麼久，你不想他，還是他不想你？你們倆不想好好親近親近嗎？”

　　在能力範圍之内，要多做善事，但是不能把自己完全搭進去。

　　“你想想，你三五年，就是不眠不休，能做多少事情？但是你慢慢來，三五十年，又能做多少事情？我那麼聰明的大丫頭，這個賬，怎麼就算不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