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子山下。
黑武劍門九羽大劍師倫天墟往四周看了看,他對這個會面的地方格外不滿意。
也不知道當初是誰勸說了汗皇,竟然同意在執子山南側與甯帝見面。
他隻是個武夫,不是領兵的将軍。
可連他都能看出來在這個地方會面對汗皇來說,危險要高于甯帝。
甯人從那邊來,汗皇從北邊來,一旦出現什麼意外雙方都要撤走,往南是一馬平川,往北則要翻山越嶺。
甯帝撤走會很順利,汗皇撤走就顯得艱難不少。
按理說,汗皇陛下應該也清楚這一點,不知道是誰和他說了些什麼,竟然把他說服。
所以他又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那位身穿金甲的大将軍,眼神有些飄忽。
這位金甲大将軍是黑武禁軍的指揮使,黑武禁軍名為侍神軍。
侍神軍一共一萬八千人,這次全部南下。
不過按照黑武與大甯的約定,雙方的軍隊到場不能超過三千人。
所以有一萬五千侍神軍還在執子山北側,這種陳兵方式讓倫天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萬一打起來,甯軍的支援速度肯定要比侍神軍快。
“大将軍。”
倫天墟看向那位金甲大将軍:“我有件事沒想明白。”
侍神軍大将軍闊可敵神誦緩步走過來:“大劍師有什麼事想不明白?”
倫天墟道:“是誰說服陛下要在執子山南側與甯人見面的?”
闊可敵神誦笑了笑:“大劍師以為誰能說服陛下?”
倫天墟一時之間倒也無言。
當代黑武汗皇闊可敵正我是個極強勢的君主,甚至可以說是黑武立國幾百年來文韬武略能排進前三的君主。
這位帝王最擅長的就是玩弄人心,是左右平衡之術。
他可以啟用火辦鶴這樣卑賤的人做青衙指揮使,來壓制日漸猖狂的黑武貴族。
他還可以啟用闊可敵君侶這樣一點繼承汗皇希望的幌子,來制衡那些自認為有機會繼承汗皇的皇子。
一旦黑武帝國内貴族的勢力過于強大,他就會利用寒門子弟沖擊貴族特權。
一旦寒門出身的人手握大權,他就慫恿貴族将掌權者推翻。
闊可敵正我在位已經十年,從三十五歲即位開始就在玩弄權謀之術。
不管是貴族階層還是平民階層,對這位汗皇都恐懼到了骨子裡。
就正如現在的侍神軍。
原本侍神軍的士兵,必須都是貴族出身。
黑武汗皇需要這樣的貴族軍隊來保護自己,也是來彰顯汗皇無與倫比的權力。
在闊可敵正我之前,從來沒有一位汗皇改變過侍神軍的征召方式。
幾年前,闊可敵正我忽然間一道旨意,就把侍神軍徹底變了。
侍神軍一萬八千人,闊可敵正我突然要求裁撤其中三分之一不務正業的貴族子弟。
這空出來的六千人名額,全部從黑武都城之内的平民子弟之中選拔。
這些平民出身的人,他們一旦看到跨越階層的希望會有多積極會有多瘋狂誰都明白。
所以很快,原本死氣沉沉的侍神軍就變得格外不同。
那些整天無所事事的貴族子弟,看到那些平民子弟一步登天當然不滿意。
最初他們打壓,欺負,排擠,手段層出不窮。
可是闊可敵正我這次卻動了真格,接連處置了三位将軍六七個百夫長。
而空出來的位置,居然全部都有平民出身的人增補。
如此一來,侍神軍内部的氣氛就變得格外緊張起來。
貴族出身的人如果不積極起來,也許很快就會被淘汰。
而那些平民出身的人知道這是自己唯一的機會,所以比貴族子弟要積極的多。
這就導緻侍神軍開始内卷,不管是貴族還是平民誰也不敢浪費時間了。
兩邊人你追我趕,而闊可敵正我則一直巧妙的把侍神軍内的軍官比例控制住。
既給了平民百姓機會和希望,又不會讓貴族出身的人徹底反感絕望和憤怒。
可作為大将軍,闊可敵神誦就比較難了。
他每天都要面對這兩個階層的人不斷擠壓,每天都煩躁的幾乎想要砍人。
依着他的性子,他當然要站在貴族那邊,可是汗皇的态度他又不得不顧及,所以隻能忍着。
不過汗皇如此改造侍神軍他當然也樂見其成,因為侍神軍的戰鬥力确實明顯提升。
原本侍神軍隻是身份地位和威嚴的象征,現在侍神軍已是黑武之内最具戰鬥力的隊伍之一。
“陛下的心思深如大海。”
闊可敵神誦微笑着說道:“沒有人可以說服陛下改變心意,但陛下可以讓任何人改變心意。”
他指了指執子山:“我六次進言請求陛下将會面的地方定在山北,就算退一萬步,也應該定在山頂,如此對雙方來說都算公平。”
“可是陛下的态度格外堅決......你也知道陛下自信,他就是要在氣度上壓過甯帝李叱。”
倫天墟道:“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就當我沒說。”
闊可敵神誦往四周看了看,然後壓低聲音說道:“你猜甯人會不會不想讓陛下回去?”
倫天墟道:“陛下是數百年來最聖明的君主,也是甯帝李叱一生之敵,如果有機會,甯人絕不可能放陛下回紅城。”
闊可敵神誦又笑道:“那你猜陛下會不會讓李叱回去?”
倫天墟微微皺眉。
片刻後他恍然道:“陛下是李叱的一生之敵,那李叱當然也是陛下唯一的敵人。”
闊可敵神誦道:“我是侍神軍的大将軍,可到現在為止我也不知道陛下是如何安排的,所以......”
他看向倫天墟:“大劍師也就不必多心了。”
他話裡的意思很清楚,連我都插不上手,你這劍門衆人就不必費心了。
闊可敵神誦難受,劍門更難受。
在黑武這樣的帝國,如果劍門宗主強勢,那汗皇自然弱勢,若汗皇強勢,宗主就不得不示弱。
闊可敵正我非但制衡朝權,也制衡劍門。
在過去數百年來,黑武貴族必須都是劍門弟子。
所有人,都必須是月神信徒。
可是在闊可敵正我做了汗皇之後,對貴族弟子加入劍門增加了許多條條款款。
想要成為劍門弟子,貴族子弟也要和平民子弟一樣進行挑選和比試。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朝中四品以上官員不許再參加每個月三次的劍門儀式。
劍門宗主有着至高無上的神權,但在這十年來已經逐步失去了對朝權的把控。
倫天墟是九羽大劍師之中排名第一的大人物,要是放在以往他身上必然還兼着大将軍的虛職,必然還有侯爵以上的爵位。
可是他沒有,他隻能代表劍門。
闊可敵神誦的話還有另外一層意思。
侍神軍原本都是貴族出身,換句話說,侍神軍原本都是劍門弟子。
可現在,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侍神軍士兵不是劍門弟子了,而且這三分之一,很能打。
這次汗皇準備帶到執子山南側的三千侍神軍,其中兩千人是平民出身。
“也對。”
倫天墟道:“既然大将軍這樣說,那我就沒什麼再需要看的了。”
他随意往四周看了一眼:“我覺得沒有問題,咱們回去吧。”
闊可敵神誦道:“也好,那咱們就回去複命。”
兩個人一邊走一邊閑聊。
“這次和甯帝會面,黑武與甯國會有各方面的交手。”
闊可敵神誦道:“大劍師可能首當其沖。”
倫天墟道:“我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闊可敵神誦道:“上次漠北劍門損失不小。”
倫天墟看了他一眼。
闊可敵神誦似乎突然就笨了起來,一點兒也沒感覺到倫天墟的不悅。
“上次在漠北劍門好像損失了幾位大劍師,上百位劍師,唔......好像還有一位九羽大劍師?”
倫天墟眉頭皺的更深:“是啊,你的侄兒闊可敵厥鹿也死了。”
輪到闊可敵神誦皺眉了。
倫天墟道:“按照汗皇的設想,這次會面會有至少五種類别的比試。”
他看向闊可敵神誦:“也許連大将軍都要親自上陣。”
闊可敵神誦知道倫天墟不是在開玩笑。
這次會面,最少要在五個大的方面比試,其中能細化出來幾十種比試。
汗皇要在各方面彰顯黑武天威,所以各方面都要求赢,且是碾壓性質的赢。
就連中原人所擅長的琴棋書畫也要赢。
江湖比試是繞不開的,哪怕這種比試看起來不怎麼官方。
劍門不可能不出場,所以倫天墟首當其沖不是什麼玩笑話。
軍方的比試是重中之重,大将軍對大将軍當然是比試之中的重中之重。
雙方大将軍代表的可不僅僅是兩軍兩面,還是兩國的臉面。
“甯人也必是有備而來。”
闊可敵神誦道:“甯人驅逐了禅宗,如今道門勢大,這次大劍師要直面的該是道門高手。”
倫天墟道:“又不是我坐鎮,若真是甯國那位老天師親自出場,我若上前,倒是顯得劍門無人了。”
闊可敵神誦眼神微微一變,但這種變化一閃即逝。
原來劍門之中還有更大的人物來,莫非是宗主親至?
“希望你我都走運吧。”
倫天墟随意行了個禮,加快腳步先行。
闊可敵神誦看着他走遠,不久之後闊可敵君侶出現在他身邊。
“劍門的态度有些摸不清。”
闊可敵神誦道:“如果是劍門宗主親至,那我們的計劃就隻能放棄了。”
闊可敵君侶臉色難看之極。
他謀劃了這麼久,隻能這次時機。
可劍門宗主若真的來了,那這計劃也就變得毫無意義。
“我不會放棄的。”
良久之後,闊可敵君侶咬着牙說道:“已經到了現在誰也不能阻止我了,别說宗主,就算是月神來了,他擋我,我也殺。”
闊可敵神誦看了看這個年輕人,微微搖頭。
“屈渤人那邊怎麼樣?”
“耶律機被控住,不過看起來耶律松石是想和談條件。”
闊可敵君侶道:“耶律松石的想法是,耶律機做的事他也可以做,但......他想要的更多。”
“包括赦免屈渤每年的敬貢,免去屈渤每年征兵等等等等......他要的越多我越不擔心。”
他看向闊可敵神誦:“族中長老的意思呢?”
闊可敵神誦道:“長老們......一個個都是老狐狸,誰也不表态。”
闊可敵君侶哼了一聲:“那我們自己幹。”
他看向闊可敵神誦:“王叔,你和我一樣沒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