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瞬間,謝虞卿好像化開了。
他整個人變成了黑氣。
在謝虞卿向太子李隆勢跪下去行禮,而太子殿下伸手攙扶的那一刻,謝虞卿雙袖之中噴發出大量的黑色煙氣,瞬息而已就将他和太子兩人籠罩其中。
也是在這一瞬間,四周的侍衛立刻有了舉動。
黑氣之中先是有一種極為奇怪的什麼極為尖銳的東西被撕裂的聲音傳出,緊跟着就是一聲悶哼傳出。
聽聲音好像是什麼人受了傷,所以四周的人全都緊張起來。
隻是侍衛們一時之間不敢放箭,畢竟太子殿下還在黑氣籠罩之下。
有心思靈動之人下意識看向張湯。
這本是對張湯涉案之事的一次對證之會,可張湯在接受問詢之前偏偏請太子先接見一下謝虞卿。
黑氣彌漫之中,突然有一團黑影從黑氣之中穿破出來向後倒飛。
所有侍衛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将手中連弩瞄準過去,那向後縱掠出來的人正是謝虞卿。
落地之後,謝虞卿的臉色明顯有些不對勁。
四周的侍衛迅速圍了上去,水洩不通一樣。
呼的一聲,一陣沒來由的風出現将黑氣盡數掃開。
衆人看時,見是一名身穿深灰色布衣的中年男人出現在剛剛太子殿下所在的位置。
在此之前誰都沒有看到這個中年男人在場,甚至在附近的人都沒有注意到他。
他隻是擡起手大袖揮舞了一下,黑氣便四散開來。
在這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揪到了嗓子眼,因為那個謝虞卿退出來了可太子殿下還沒有。
黑氣散盡的時候,一道挺拔的身影逐漸浮現出來。
身上穿着的是太子殿下的衣服,可那張臉卻已經不是太子殿下了。
他背着手站在那,似乎黑氣對他并沒有絲毫影響,這黑氣之中的毒,他也渾不在意。
甚至,在他臉上還能看到一絲絲戲谑般的微笑。
看到這一幕的所有人都驚呆了。
徐績都已經按捺不住站了起來,兩隻手按着桌子像是在發力一樣。
他很緊張,所有人都很緊張。
張湯不緊張。
灰衣中年男人和那個穿着太子殿下衣服的年輕人看起來也一點都不緊張。
謝虞卿的臉色很複雜,他一直都在盯着太子殿下那張臉。
“這樣的易容術又簡單又好用而且幾乎沒有破綻。”
莫名其妙出現在這的年輕人說話的時候,背在身後的手擡起來一隻,他的手裡拿着一張看起來很薄很薄的面具,在清晨的陽光下近乎透明。
“眼熟且憤怒?”
年輕人嘴角微微揚起:“你家的手藝。”
謝虞卿在這一刻忽然轉身朝着張湯縱掠過去,人還在半空之中單手往前一伸,他的衣袖竟然變成了一張網似的東西,朝着張湯頭頂罩落。
這衣袖原本看起來沒有任何問題,一甩就變成了漁網,衣袖的長度,在甩出去的時候就增加了幾倍。
再加上謝虞卿的速度足夠快,當他飛身而起甩開衣袖的時候張湯已經沒有任何辦法避開了。
張湯本身不懂武學,他身子骨還不好。
謝虞卿這一招的速度就算是超品境界的大高手在,也未必能及時應對。
這時候又一條長袖飛了過來。
這次是站在張湯身後的一位老者出手,他距離張湯更近。
讓人覺得震驚的是他出手的方式和謝虞卿幾乎一模一樣,甩出去的衣袖瞬間變長,也是從普通的衣袖變成了漁網形狀,一卷就把張湯拉到了自己身前。
轟!
謝虞卿的衣袖轟在張湯剛才站着的位置,一擊就将地面轟出來一個大坑。
這地方可不是土地。
四海堂面前這片寬敞的空地是弟子們自己動手收拾出來的,平整土地之後鋪了厚實的磚石。
這一擊,張湯站立位置的磚石盡碎。
那個将張湯拉到自己身邊的老者也看了謝虞卿一眼,眼神裡也帶着些戲谑。
“當年禅宗創出流雲飛袖這樣的功法卻少有人練成,江湖中人都說是這功法過于高深,修行之人若不能凝練出内勁,自然無法施展其威力。”
“流雲飛袖并非是當年禅宗進入中原時候帶來的功法,是楚國末年禅宗才創造出來的本事,而這功法之所以能闖出來,是因為你擋在禅宗。”
老者看着謝虞卿,也說了一句剛才那個年輕人說過的話。
“熟悉,且憤怒?”
此時謝虞卿的眼神确實滿是憤怒,表情稍顯僵硬。
稍作停頓,謝虞卿忽然轉身朝着另外一側飛掠出去,他的目标顯然不再是張湯,而是明顯緊張且慌亂起來的徐績!
徐績身後的侍女詹小樓臉色一凜,跨步攔在徐績身前。
可謝虞卿此舉隻是引誘衆人注意,他在半空之中身形陡然一轉。
那件長衫在他身上忽然展開,像是蝙蝠突然展開了雙翼。
人在半空轉向,筆直的朝着四海堂對面的未央湖掠了過去。
可就在這一刻,一杆長槊如電一樣朝着他飛射過去。
速度實在太快,力度實在太大,謝虞卿完全不敢硬接,隻好利用身上的衣服變速然後落了下來。
那長槊咄的一聲戳在他前邊。
大槊戳中的石頭幾乎被洞穿。
衆人将視線紛紛看向大将軍澹台壓境,卻見他好像什麼都沒有做過似的。
隻是他身後持槊的親兵,手裡已經沒了那杆長槊。
而此時,那個穿着太子衣服的年輕人身形驟起,瞬息就到了謝虞卿身前。
兩人出招的速度都極快,快到這裡絕大部分高手的眼睛都跟不上。
謝虞卿的武藝絕對不會這麼高,所以令人震驚。
更令人震驚的是那個神秘年輕人的劍法,竟然也高到如此地步。
刷刷刷刷刷的聲音接連不斷,謝虞卿身形暴退的同時他身上的長衫被劍氣絞碎了許多。
這一下,他不可能再飛的起來了。
“多年不見,唐門主還是手段無窮。”
張湯緩聲說道:“隻是唐門主卻忘了,時代在向前,沒有人在原地等你,尤其是大甯的後起之秀。”
謝虞卿深吸一口氣,擡手将臉上的面具撕了下來。
他看向張湯的時候,眼神陰厲:“你是在仰夜城的時候就發現了?”
張湯微微點頭。
“本隻是懷疑,你有無窮手段,可你說謊的本事卻屬實算不得一流。”
張湯道:“你們在仰夜城一切計劃看似被我們的人逐漸粉碎,實則這些都是在你們的預料之中。”
“不管是通崃縣的事,還是仰夜城的事,不管是那幾個想恢複舊楚的年輕人設計逼迫真的謝虞卿出兵,還是後來關于我的事不斷暴露,都隻是為了掩飾你假扮成謝虞卿。”
“所有的計劃是為了能讓你觐見大甯皇帝陛下的鋪墊,當然,若見到的不是大甯皇帝陛下而是太子殿下,對你來說是更好的結果。”
“在仰夜城,喬玉樓和那個投身大彌禅宗的晏白蓮當夜就将真的謝虞卿殺害了,你,唐人王,在這個時候以超絕的易容術扮作了謝虞卿。”
“戰局失利,手下背叛,讓謝虞卿投靠大甯的事變得順理成章,隻要這一步成了,你們的計劃就成功了一大半。”
“可你善于僞裝卻不善于說謊,你在仰夜城見我的時候提出不帶家眷,是因為你擔心謝虞卿的家眷會看出你是假的。”
“我們對謝虞卿都不算很熟悉,陌生人無法那麼快看破易容術,尤其,這還是你唐人王的易容術,可他的家人不同,隻要你們朝夕相處,必會有破綻。”
“所以你不敢與謝虞卿的家眷同行北上,你也不敢帶着與謝虞卿朝夕相處的親兵北上,所以你挑了兩個年輕人,美其名曰給他們尋一個好前程。”
“在半路上的刺殺,更讓我堅定猜測......那個騎着巨狼出現的年輕人做事比你穩妥,可目标一旦過于明确那就變得适得其反。”
“他用了大量的狼群攻擊,目标看似是我,但殺招卻用在你這邊,殺的還隻是兩個并沒有什麼威脅的親兵,看似你是幸免于難,實則是你配合他殺了兩個親兵。”
“這是一舉兩得的計策,刺殺你,可以讓我們放松對你的懷疑和戒備,而殺了那兩個無辜親兵,則讓你更不容易暴露。”
張湯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看起來心情已經沒有一點不舒坦的地方了。
“與你配合的人故意讓廷尉發現通崃縣的秘密,讓戰兵做證人,證實我曾經秘密囚禁你,如此一來,廷尉就會集中精力尋找你的下落,可誰又能想到你會去假扮謝虞卿?”
“隻要關于我的秘密被洩露出去,所謂罪證确鑿,我一定會回京請罪,你就有了與我一路同行的機會,這樣做雖然冒險,但可以讓人放松對你的警惕。”
“你是一路與我同時從白蒲到長安過來的,半路你盡量避免與我接觸,以大家對張湯的了解,怎麼可能藏着一個要刺殺太子殿下的人?”
“為了印證我對你的猜測,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你見到太子殿下。”
張湯道:“可是,正如我們對謝虞卿不熟悉你可以假扮成謝虞卿一樣,你對太子殿下并不熟悉,你隻能靠一件衣服辨認他。”
他說:“隻需要一件太子殿下的衣服和一個差不多年紀身形的人再用你唐門的易容術,你不可能分辨的出來。”
此時那個扮作太子殿下的年輕人舉手示意:“是我咯。”
唐人王眼睛微微眯起來:“你這個年紀就能與我抗衡,且你所用是我生平沒有見過的劍術,我一生交手無數,卻從未在别人身上見過比你還要犀利的劍法......你可是姓楊?”
年輕人微微搖頭:“不是,我姓方。”
唐人王點了點頭,似乎是沒有馬上反應過來姓方意味着什麼。
年輕人見他居然不感興趣了,有些郁悶:“你把我說的這麼厲害,不問問我叫什麼?當着這麼多人說出我的名字,真的是沒有比這更快更好就揚名天下的機會了。”
唐人王不想問。
年輕人看起來更郁悶了:“要不咱們兩個多打一會兒?我把你打趴下後你再服服氣氣的問我尊姓大名?”
唐人王不在乎。
他對張湯更在乎。
唐人王深吸一口氣:“果然不愧是張湯,不愧是鬼見愁。”
他看着張湯的眼睛說道:“你我多年有書信往來,我以為對你了解頗深,現在看來,自認為了解你的人都要被你騙了。”
他看向四周:“正如今日在此要審判你的人,看起來配合無間最起碼能将你從廷尉府踢出去,可實際上......今日這場審判,不是别人對你,而是你對别人。”
“有句話怎麼說的?”
唐人王擡起頭看向天空:“讓别人閉嘴最好的方式不是堵住他的嘴不讓他說話,而是讓他百口莫辯?”
他的視線慢慢回到張湯身上:“他們是想用這樣的方式對付你,而你反其道行之......你用這樣的方式堵住了他們的嘴。”
他說到這的時候,看了看禦史左台的那兩位行使,一位是行使鈞既為,一位是之前被張湯扣下了的行使侯參劍。
然後他又看了看那個在證人位置上的廷尉府百辦秦洛。
這些人,想指控張湯,可還沒張嘴呢。
最後,唐人王的視線落在徐績身上。
他當然也不熟悉徐績,可他明白那件錦袍代表着什麼身份。
被他看過的人,哪有一個還能保持平靜的。
“時代沒有在等我,是你一直在等我。”
唐人王最終看向張湯:“當年你下令燒山要将我全族燒死的時候我就該明白,我最先要殺的就該是你,世上所有想利用你的人,也許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說到這,他忽然大聲喊道:“大甯皇帝李叱!”
他的聲音震蕩的四周屋瓦好像都在發顫。
“我知道你在,我知道你一定在!”
唐人王吼道:“如果你真的有自信掌控一切,那你不如出來見見我,我從未見過你,讓我看看我的仇人到底長什麼樣子!”
他的聲音極大,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李叱!”
唐人王見無人理會,他朝着未央湖對面大聲喊道:“你這種人一定會在遠處遙遙看着,你就是個隻會躲藏在别人身後的懦夫,你根本不配這麼多人替你賣命!”
“我代表唐門而來,不僅僅是唐門,還包括曾經誓死追随大楚皇族的衆多義士,如果你有膽子,就站出來讓我看看你到底是什麼樣子!”
就在這一刻,距離唐人王不遠的地方有人輕輕歎了口氣。
“張湯說的沒錯,你真的隻是靠一件衣服來辨認身份,朕本以為,如朕這樣氣質超絕的人哪怕穿一件布衣,你好歹也是宗師級别的人物,該能看出朕的非凡......是朕高估了你。”
唐人王猛的轉身,卻見說話的,就是剛才一揮袖就将他釋放的黑氣盡數驅散的灰衣中年人。
他的眼睛在這一瞬間就有了變化,瞳孔都收縮了。
一時之間,他看着眼前這個樸素的中年男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你果然陰險,身為皇帝居然為了隐藏身份故意換了一身布衣!”
“也不知道你們這些人是低估朕還是低估朕的兒子朕的臣子,想殺朕,想殺朕的兒子,可你們卻連一些基本的消息都不去打探......哪怕你們動手之前随便找個朝臣問問.......比如徐相。”
中年男人語氣平和的說道:“也該知道,朕一直都這麼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