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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三章善惡?

天下長甯 知白 9246 2025-06-04 10:56

  原來世間沒有那麼多的該與不該。

  無去處往四周看了看,這地方已是滿目瘡痍。

  毫無疑問這裡就是被他遇到的那些年輕馬賊襲擊,毫無疑問那些馬賊并非馬賊而是大甯的士兵。

  看到這個被摧毀的部族營地那一刻,無去處心生殺意。

  他想轉身回去,如在漠北殺人一樣将那些甯軍士兵都殺了。

  禅宗修行絕非隻有一條路,可每條路修的都是戒律而非随心所欲。

  無去處不是個合格的禅宗僧人,他自己一直都這樣認為。

  哪怕他的座師無數次提及,他才是真正有慧根的人。

  可他的行事,性格,作風,樣樣處處都與合格的僧人相去甚遠。

  偏如此,他在月知那個小國内還得了聖僧稱号。

  便是月知國君在他面前也要有七分客氣,因為月知舉國信奉禅宗。

  他的座師便是月知國師,活佛慶雲。

  在月知,無去處被尊稱佛子。

  無去處的法号原本也不是無去處,慶雲禅師為他取法号為無去。

  他自己加了一個處字,這法号便多了幾分悲傷之意。

  師父曾問他為何如此改名?他說因為身在此而意不在此,意在中原而身不能去,身不随意,意不在身,所以無去處。

  師父聽聞這番解釋,沉默片刻後隻說了一聲因果。

  因果?

  無去處看着這裡的慘像,腦海裡卻是大甯邊民被何彥部屠戮後的慘像。

  兩種慘像在他心境之中往來交錯,讓他的神智逐漸變得迷離煩躁。

  懷中嬰孩尚在啼哭,他思緒卻不知到了何處。

  良久,無去處被嬰兒的哭聲拉回現實。

  他低頭看着這個孩子,莫名醒悟為何那些扮作馬匪的甯軍騎兵沒殺那幾個婦人。

  難道那些甯軍騎兵不知道這些婦人也一樣狠毒?不知道她們性情如同母狼?

  知道的,又怎麼可能不知道。

  何彥部的人數百年來始終襲擾中原北境,吃中原邊民在幾百年來已成習俗。

  可那些年輕騎兵沒有殺了他們,終究還是心有慈悲。

  一念至此,無去處便帶着這孩子朝着部族之外走去。

  他路過那幾個婦女屍體的時候彎腰将水壺見了,又把自己給出去的食物拿回來。

  這些食物還是那些甯軍騎兵給的,此時卻成了那嬰兒的救命之物。

  他尋了個還算僻靜避風的地方,用撿來的瓦罐為那孩子熬了一些粥吃。

  吃飽了的嬰兒在他懷裡沉沉睡去,無去處則想到了将來。

  不管他是不是禅宗弟子,這個孩子他都不可能棄之不顧。

  就在他發呆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馬蹄聲,擡頭看,卻見那個給了他食物和水的年輕馬賊再次出現。

  兩人對視的時候,似乎都從彼此的眼神之中看出了些誰也不願問出的話。

  年輕騎士從馬背上跳下來,一邊走一邊說道:“還活着就好。”

  無去處點了點頭,看着懷中嬰兒說道:“碰到我或許是他命該如此,也或許是我命該如此。”

  年輕騎士撇了撇嘴:“我說你活着就好。”

  無去處微微一怔。

  年輕騎士走到不遠處停下,看了看這白衣僧白衣上的皿迹。

  他沉默片刻後翻出來傷藥丢過去,無去處一把在半空之中接了。

  “你回來是想到了我會受傷?”

  無去處問。

  年輕騎士搖頭:“隻是回來看一眼,若你死了就為你收個屍,若你不死,就給你提個醒。”

  他摘下水壺灌了一口,再次上上下下打量起這白衣僧來。

  “你好端端的為什麼非要來這種地方?”

  “天下無處不可去,天下去處無不可。”

  無去處如此回答。

  可他的法号偏偏是無去處。

  “我叫蕭錦。”

  年輕騎士在無去處身邊坐下來,側頭看了看那孩子。

  “人終究是人。”

  他莫名其妙說了這樣一句話。

  無去處問:“為什麼這樣說?”

  蕭錦道:“傳聞之中狼崽子是養不熟的,可這小崽子自幼養着應該不會變成狼。”

  無去處說:“傳聞之中大甯有一位葉千辦,養了一頭巨狼。”

  蕭錦笑了笑:“你也聽說過葉千辦?”

  這是一句廢話。

  無去處道:“沒有什麼不能感化。”

  蕭錦指了指無去處身上的傷,被那些婦人傷到的地方。

  無去處說:“隻是時日不夠,若長久些總是能感化才對,人心向善......”

  蕭錦:“屁。”

  他看向遠處那片依然還在冒着濃煙的廢墟。

  “你知道我們為什麼要把那地方平了嗎?你知道何彥部為什麼一直都去中原邊民生活的地方燒殺劫掠嗎?”

  無去處回答:“為了生存?”

  他回答的語氣并不笃定。

  蕭錦道:“很早以前,有一批在風雪之中迷路的何彥部牧民到了中原邊民居住的村落。”

  “中原邊民熱情的招待了他們,給他們吃的,給他們喝的,給他們衣服。”

  “等到天氣放晴的時候這些牧民離開了村落,不久之後就回來了,不是來回禮的,是來殺人的。”

  “因為他們發現這些中原人竟對他們毫不設防,甚至還那麼熱情客氣。”

  “還因為他們發現村子裡的人家都有存糧的習慣,也因為他們發現中原女子生的漂亮。”

  “他們被救活了,于是殺光了救活他們的人,搶走了糧食和女人,孩子都被吃掉。”

  蕭錦看向無去處:“這樣的人你如何感化?禅法如何感化?”

  無去處默然不語。

  他不是沒話說,隻是他想說的話并非感化之言。

  依着他的性子,這樣的何彥部他也是要殺的。

  “葉千辦那頭巨狼的故事我聽說過。”

  蕭錦說:“他進山,一頭母狼試圖偷襲他們所以被殺,葉千辦看出了那是一匹覓食的母狼,于是在附近狼窩裡找到了小狼。”

  “一頭還在吃奶的小狼被當成家裡的狗養着,它就會把自己當成這家裡的一份子......”

  他說到這看向那個孩子。

  “在他還需吃奶的時候你收養他,他也會忘了自己曾是何彥部的人。”

  無去處忽然問:“如果是你呢?”

  蕭錦:“我?我當然會殺了他。”

  無去處沉默片刻後莫名其妙的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

  如果蕭錦真的是那樣能下得去手的人,如果那些年輕騎士都是能下得去手的人。

  那這個孩子又怎麼會在無去處懷裡,那些婦人又怎麼會輪到無去處殺。

  蕭錦沒問為什麼孩子在他手裡,但蕭錦一定知道是為什麼。

  “我以為你聽勸。”

  蕭錦說:“别往執子山那邊去了,那邊更亂,你帶着這個孩子從哪裡來回哪裡去。”

  他從鹿皮囊裡摸索出一些碎銀子:“我自己的錢,雖然我一直覺得你們禅宗的人表面上說無欲無求,可你們這些家夥貪圖銀子比誰都心重。”

  “但還是得尊重一下你們的信仰,這銀子不是我搶來的,是我本來該得的,你拿着幹淨銀子回家去吧。”

  說完這句話蕭錦起身。

  無去處看了看放在那孩子身上的銀兩。

  他問:“其實你知道,你們不殺那幾個婦人,不殺這個孩子,等到将來他長大了還是會去殺大甯的邊民。”

  蕭錦聳了聳肩膀:“他哪有機會?”

  語氣之中,盡是自信。

  “等到他長大的時候,這裡已是甯土。”

  蕭錦道:“在他還是嬰兒的時候我不忍殺的,等到他長大了若也作亂難道我還不忍殺?”

  無去處說:“若我告訴他身世,他也是有怨恨的。”

  蕭錦:“那你若不說呢?”

  無去處:“他若問,我不能不說。”

  蕭錦:“因為出家人不打诳語?”

  無去處:“因為我不打诳語。”

  蕭錦笑起來:“你是我遇到的第一個和尚,是個有意思的和尚。”

  他又指了指那孩子:“你最好把他養的和你一樣不讨人厭,不然早晚死在我們手裡。”

  要走的時候,蕭錦臉色忽然一變。

  在同一時間,無去處也聽到了奇怪的聲音。

  “狼騎!走!”

  蕭錦一把拉了無去處:“黑武人的狼騎!”

  無去處也不知道為什麼,下意識就跟着蕭錦起身。

  蕭錦先上馬,伸手将無去處拉上馬背後打馬就走。

  身後一陣塵煙升起,同樣裝扮成馬賊的黑武狼騎呼嘯而來。

  所以在這一刻無去處忽然醒悟,那個營地裡的何彥部族人一定是要死的。

  不死于甯人之手,也死于黑武人之手。

  甯人殺何彥部的人是為了報仇,黑武人殺何彥部的人是為了嫁禍。

  當然,看起來無需嫁禍了。

  至少數百名黑武狼騎看到了蕭錦他們,于是一路狂追。

  蕭錦的戰馬極好,但拖着他們三人顯然跑不過後邊的狼騎。

  一邊縱馬,蕭錦一邊從懷裡取出信号打上半空。

  “你不該回來。”

  無去處在他身後說了一聲。

  “廢他媽話。”

  蕭錦一邊回頭看向黑武人一邊說道:“我不該回來但回來,用你的話說就是命該如此?”

  無去處說:“是因為你有慈悲。”

  蕭錦:“那慈悲可真不是什麼好事。”

  眼看着黑武人越追越近,蕭錦開始回身用弩箭擊殺那些追兵。

  黑武人的羽箭也在襲來,大和尚随即撐開勁氣,寬大僧袍鼓起來,像是一面盾牌一樣為蕭錦遮擋箭矢。

  “大和尚好本事。”

  蕭錦說:“看來真不該回來。”

  無去處道:“你不回來我們大概會死。”

  蕭錦:“我回來多一個人死。”

  黑武人越追越近。

  蕭錦忽然語氣奇怪的說道:“我是一名合格的大甯軍人,你猜到了對吧。”

  無去處嗯了一聲:“猜到了。”

  蕭錦道:“大甯為了将我訓練成一名合格的戰兵付出了許多,而我自己也付出了許多。”

  “我和你不熟悉,你還是個我讨厭的禅宗僧人,你懷裡抱着的,是大甯邊民的仇人。”

  他問:“如果我此時把你們兩個扔下去,是不是不必有負罪感?”

  無去處點頭:“是。”

  蕭錦:“那你可得好好記住我的名字,我叫蕭錦,以後有機會恨我就别忘了這名字。”

  說完他向後一伸手,一把抓住了無去處的腰帶。

  無去處閉上雙眼,并未反抗。

  哪知道蕭錦一把将無去處拉到自己身前,然後他從馬背上掠了下去。

  “往前跑,會有我同袍接應。”

  蕭錦轉身面向追來的黑武人:“一個我讨厭的和尚,一個我讨厭的孩子......操,不值。”

  可他終究是做不出把那兩人甩出去的事。

  所以隻能把自己甩出去。

  “大甯戰兵!”

  蕭錦深吸一口氣。

  持刀向前:“攻!”

  在這一刻無去處心中巨震。

  善惡,因果,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混亂了,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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