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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八章逆行者

天下長甯 知白 9231 2025-06-04 10:56

  重光堂就在長安,甚至就在距離皇宮沒多遠的地方,而且,隻是一家看起來格外不起眼的藥鋪。

  常年在這坐堂的有兩位先生,一個瞎子,一個瘸子。

  大部分時候他們都安安靜靜的坐在這等着病人上門,無事的時候兩人也不會有很多交流。

  等到每天夜幕降臨之後,瘸子就是瞎子的眼睛,瞎子就是瘸子的雙腿。

  瞎子原本是一個愛說話的人,因為他看不見,隻有多說話得到回應,他才覺得世界沒有那麼黑暗。

  但瘸子不愛說話,他的兩條腿從膝蓋處往下都沒有了。

  或許就是因為身體上的殘疾讓他少言寡語。

  有病人登門的時候他就看,沒有就閉着眼睛休息。

  于是愛說話的瞎子也就不愛說話了,他不用閉着眼睛天也都是黑的。

  重光堂是他們兩人合開,鋪子裡還有四個學徒。

  學徒住在店裡,他們兩個卻總是舍近求遠,明明可以不必走多遠就能到後院休息,他們卻每天都要去大概二裡外的小院居住。

  這附近的人早就已經熟悉了他們,畢竟重光堂已經在這開了十幾年。

  每天日出的時候,他們就能看到瞎子背着瘸子往重光堂走。

  每天日落的時候,他們又看着瞎子背着瘸子回家去。

  要是趕上陰天下雨,重光堂就不開門。

  有人說是因為下雨下雪的時候道路不好走,所以瞎子就不會背着瘸子出門。

  還有人說是因為每到陰天下雨的時候瘸子的傷腿就會複發,疼得他根本就沒法出診。

  而瞎子,則會在這樣的天氣默默的守着瘸子。

  每個月都會有兵部的人上門給他們送東西,後來附近的百姓才知道原來他們的傷都是在戰場上留下的。

  重光堂還有一個規矩,那就是當過兵的人來他們這裡看病不收錢。

  不管是多重的病需要花多少錢,都不收。

  所以幾乎每天重光堂都會收到很多禮物,如應季的水果蔬菜或是米面糧油。

  大部分東西,瞎子和瘸子都會讓四個學徒分送給街坊四鄰。

  一小部分專門用來接濟附近生活有些艱苦的百姓。

  常年如此。

  從徐績府裡走密道溜出來的年輕人進入重光堂的時候,瘸子正在假寐,瞎子正在發呆。

  但他們兩個似乎能聽出來每個熟悉的腳步聲。

  所以在年輕人走進重光堂的那一刻,瘸子睜開了眼瞎子側頭傾聽。

  “老毛病又犯了,還是得推拿一下。”

  年輕人說。

  瞎子起身:“跟我到後邊來。”

  看病開方,瘸子最是拿手,而推拿按摩,瞎子最是得意。

  到了後邊的房子裡,瞎子将袖口挽起來的時候年輕人已經趴在硬闆床上了。

  瞎子摸索着椅子坐下來,從年輕人的手臂開始推拿。

  “兩位可能要離開長安了。”

  年輕人趴在那閉着眼睛享受,說話的時候聲音很輕。

  瞎子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但他沒問為什麼。

  年輕人說:“我們之中可能出了叛徒......倒也不能這麼說。”

  “遼北道那邊的事有人破壞,把徐相的安排都打亂了。”

  “有人故意幫葉無坷,殺了白經年,還促使尉遲萬年暴露。”

  “不能說人家是叛徒,也許從一開始人家加入進來就另有目的。”

  “就正如......公子身邊的那些人一樣。”

  年輕人繼續說道:“公子這些年做生意一直都在周濟當初的老兵。”

  “我們的人就在公子身邊,利用公子照顧周濟老兵的機會聯絡四方。”

  “公子也沒曾想過,身邊幫他做這些事的人有徐相安排的。”

  “我們這些人能是公子的叛徒?不是......隻是志向不同罷了。”

  瞎子此時開口說:“陛下的人?”

  年輕人搖了搖頭:“不知道,也不像。”

  他說:“如果是陛下的人,掌握了一些秘密的話廷尉府應該早就動手了。”

  瞎子說:“那就真的是志向不同了。”

  他問:“能查出來是誰嗎?”

  年輕人回答:“目前能看出來一個。”

  瞎子問:“誰?”

  年輕人沉默了一會兒後回答:“楚伯來。”

  瞎子聽到這個名字顯然愣了一下,雖然兩隻眼睛都是白的沒有什麼感情,可還是能從他的臉上看出來,他有些不信,有些震驚。

  “楚伯來這些年一直都在東奔西走,為我們也做了不少事,也很辛苦,此前确實看不出他有什麼問題。”

  “可是遼北道的事顯得那麼奇詭,我甚至懷疑白經年的死都和他有關。”

  瞎子點了點頭:“我問問吧。”

  年輕人說:“義父的意思是你們得先走,你們兩個知道的太多。”

  瞎子道:“我們兩個知道的多,帶走的也多,所以不必擔心。”

  年輕人語氣誠摯起來:“義父是不會讓你們兩個涉險的。”

  瞎子笑了笑:“多活了十幾年,夠了。”

  他一邊幫年輕人按摩一邊說道:“把楚伯來的去向給我。”

  年輕人道:“他大概要回長安。”

  瞎子嗯了一聲:“那就好辦了。”

  足足半個時辰之後年輕人起身,明顯精神都好了些。

  “還是你的手藝好。”

  年輕人放下一些銅錢:“我先回去了,楚伯來到長安我會告訴你。”

  瞎子搖頭:“半路吧。”

  年輕人想了想,同意:“也行。”

  他出了門看到瘸子又在打盹了,也沒打招呼便出門而去。

  等年輕人走了之後,瞎子摸索着回到前堂挨着瘸子坐下。

  瘸子喜歡坐在窗口,外邊就是人來人往的大街。

  窗戶開着,卻好像有一道結界。

  窗外是熙熙攘攘,窗内是他安靜的世界。

  瞎子坐下來後說:“小豆子說,楚伯來可能是内奸。”

  瘸子臉色也變了變。

  然後他問:“問了去哪兒嗎?”

  瞎子說:“會回長安,半路上吧。”

  瘸子往外看了看天色:“不知道最近下雨不下雨。”

  瞎子說:“這個季節,雨水多。”

  說完這句話後兩個人就沉默下來,瘸子又在打盹了,瞎子又在愣神了。

  從遼北道入關要走龍頭關,所謂的出關入關指的就是這座已有前年曆史的關城。

  一身便衣的楚伯來特意住進了龍頭關内的一家客棧,最便宜的那種大車店。

  這裡住的大部分出關入關的行商,都是三兩人結伴而行的,沒有那種規模大的商隊。

  住在這種大車店裡有一個好處,也是唯一的好處:便宜。

  但這種地方的壞處就多了,睡在你身邊的人你都不認識,可能翻個身錢包就被摸去。

  一張大通鋪能睡下幾十口,天知道睡在旁邊的是什麼來路。

  楚伯來故意住在這種地方顯然是在躲避什麼,當然也是因為這裡更好接頭。

  他孤身而來,身上也沒有帶着多少行禮。

  隻有一個背囊,裡邊裝着幾件換洗衣服而已。

  但他這種獨行的,年紀也不小了,往往會是竊賊重點關注的目标。

  從冰州到龍頭關走的這些天,楚伯來料理過的小毛賊已經有七八個了。

  他隻是看起來有些蒼老,多年軍武生涯的本事他可沒放下呢。

  大車店管飯,也便宜,不過就别想吃的有多好。

  白水面條配上幾條鹹菜絲,不好吃但不要錢。

  楚伯來應該是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卻對這種粗糙東西一點兒也不排斥。

  甚至在吃的時候,好像還有幾分滿足。

  正吃着,有個身材魁梧的中年漢子在他對面坐下來。

  同樣的是一碗白水面,上邊堆着一些鹹菜條。

  “你不該入關。”

  魁梧漢子壓低聲音說了一句。

  楚伯來笑了笑道:“我不入關怎麼行,我得回長安去。”

  魁梧漢子說:“你在遼北道的作為他們肯定懷疑了。”

  楚伯來說:“不怕,若怕我就不做了。”

  魁梧漢子問:“你用了整整十年的時間才找到那些人,你應該珍惜自己的命。”

  楚伯來說:“我應該珍惜更多人的命......打江山的時候多難?”

  他往四周看了看,沒人在意他們。

  都是天南地北的人,熟悉的陌生的坐下來就閑聊幾句再正常不過。

  “我已經摸到脈絡了。”

  楚伯來從桌子底下塞過去一封信。

  裝作撓腳的魁梧漢子把信拿過來塞進襪子裡。

  “他們利用的是兵部每年送撫恤,或是送慰問的路線串聯。”

  楚伯來壓低聲音說道:“我一開始也沒能想到他們走的竟然是兵部的路子,畢竟徐績和兵部的人曆來不和睦。”

  “兵部的人也始終都防着徐績,本該不出問題才對,哪想到徐績會對下邊那些不起眼的人下手。”

  “這些線都是兵部的人在走,所以廷尉府都不會那麼在意......還有,徐績可能連他兒子都利用了。”

  他看向魁梧漢子:“徐勝己這些年暗中也在幫扶各地的老兵,手下人也在四處奔走。”

  “徐勝己的生意做的也很大,有幾家錢莊都與他有關,而徐績,利用了這些錢莊。”

  “那個混賬東西連自己兒子都算計,表面上還讓人覺得他多在乎自己兒子。”

  說到這楚伯來又往四周看了看。

  “我已經把我查出來的都寫了下來,你和我分開走,如果我能到長安,我就去見張湯。”

  “如果我到不了,我也能為你吸引一下他們的注意,你到了長安也能幫我把想說的都說了。”

  “前些年,徐績故意派人刁難那些老兵,尤其是那些退下去的做過一任官員的。”

  “讓他們備受刁難,然後徐績的人才出面幫他們,以此,收買了不少人心。”

  “兵部的人,包括大将軍們,都不相信自己人會出問題,徐績就利用了這一點。”

  “他們受了徐績的蒙騙,還對徐績感恩戴德,這已經不是錢權交易那麼簡單了。”

  魁梧漢子聽到這,拿着筷子的手都有些握緊。

  “你回去之後就把信仔細看一遍,若不能把信帶去長安就把信燒了,這些事你都記在心裡。”

  楚伯來道:“自從我兒死了之後,我對朝廷也滿懷怨恨,我也想報複朝廷,想報複陛下。”

  “可是後來我才明白,我兒的死和他們就一定有關系,他們控制人的手段就是這麼狠。”

  “讓你家裡遇到困難,然後絕望,最終滿是仇恨,他們再出面幫你解決,如此就能控制。”

  “我去遼北道之前才查到,他們還利用藥物控制人......”

  說到這,楚伯來深吸一口氣:“我兒就是這樣死的。”

  魁梧漢子的眼睛裡已有殺氣。

  “沒事的。”

  楚伯來說:“我這條命早就走在為我兒報仇的路上了,你不能和我一樣,你得繼續走,當年大将軍說我們不能當官,或是隻能當一任。”

  “大将軍的話我們聽,可我們又不是廢了,我們能為大甯做些什麼。”

  “光明之下的事我們不能做,那我們就在黑暗裡為大甯做點事......你别意氣用事,我死了你還得繼續往前走。”

  說到這楚伯來起身。

  “兄弟......有命長安見。”

  魁梧漢子點了點頭。

  這個在戰場上厮殺了上百場,受過無數次傷都沒有哭過的漢子,低頭吃面的時候,有兩滴淚水掉進面碗裡。

  “想大将軍了。”

  楚伯來笑了笑:“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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