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萬年一直認為自己從未低估葉無坷的能力,可還是發現自己一次一次低估葉無坷。
抛石車擲出去的巨大石塊在冰州的城牆上砸出一陣陣冰渣紛飛,仿佛在這一刻冰州城真的變成了冰凍而成。
被潑水凍住的稻草抵消了石頭的力量,也保護了城牆的完好。
抛石車出現的那一刻,确實讓叛軍士氣大振。
然而當他們發現城牆并沒有被抛石車破壞的時候,他們的心又往下一沉。
城牆上,大奎看向二奎:“上次你赢了,這次該我了。”
二奎道:“上次我赢了,這次還是我。”
這粗壯的漢子順手抓起來一根冰錐,朝着城牆叛軍略作瞄準就擲了出去。
在普通漢子手裡,弓箭的殺傷力如果是十的話,冰錐最多也就是算五。
這種東西在敵人靠近的時候威力還行,說露頭就秒也不算太過分。
可距離稍遠一些威力就直線下降,遠不及弓箭。
弓箭在大奎二奎手裡,威力也就是二,因為他倆到現在都瞄不準。
但冰錐在他倆手裡的威力就是一百。
“一個!”
二奎擲出去冰錐後就開始計數了,根本就不必去看到底有沒有擊中。
城牆下的叛軍數量足夠多,二奎的力量又足夠大。
可實際上他這麼計數很吃虧。
因為他一擊就不是擊傷或是穿死一個。
那根冰錐從一名叛軍士兵的兇口上擊穿出去,又把後邊一名叛軍的小腹擊穿。
叛軍身上沒有如戰兵那樣堅韌的護具,大部分人身上隻是用砍伐下來的木闆作為簡單的護甲。
如果他們有戰兵一樣的皮甲,那尋常百姓想用冰錐擊殺他們其實很難。
最主要的是他們沒有戰盔,而城牆上的人居高臨下往下投擲大多數都戳在叛軍頭上。
“兩個!”
“三個!”
“四個!”
二奎投擲出去一根就計數一次,大奎就說你這是耍賴。
二奎說我沒有,你不也是扔一次就記一個嗎。
大奎說我不是,因為我有時候能殺倆。
二奎立刻就學聰明了,投擲出去一根就記兩次。
但......
他記不住。
上次之所以他赢了,是因為他隻殺了十九個的時候叛軍就退了。
二奎曆來都是過了二十就記不住。
二十一,二十二,三十,三十一,三十二,三十八......
就這麼打了能有半個時辰,大奎發現自己肯定是輸定了。
因為他聽到二奎在投擲出去之後喊了一個他都不知道是多大的數。
一千八百萬零三百九千二十六。
大奎說你耍賴也不能這麼耍吧,你知道你喊的數那是多少嗎。
二奎說管他呢,反正我沒數錯。
站在他倆旁邊的秦焆陽樂的都要岔氣了。
本來秦焆陽也想數數自己能幹掉多少敵人,根本就數不下去啊。
大奎這邊才到四十,二奎那邊就破百萬了。
大奎這邊還沒到一百呢,二奎就一千八百萬零三百九千二十六了。
秦焆陽數到十幾個,就忘了自己數了幾個。
眼看着城下的叛軍聚集的越來越多,光靠冰錐已經難以阻止,葉無坷随即回頭呼喊了一聲。
那些叛軍前幾次被冰錐打的傷亡慘重,後來他們都學聰明了。
把木闆綁在兇前,或是用繩子在自己頭頂綁一塊,以此來防禦冰錐的殺傷。
現在他們聚集起來的人足夠多,葉無坷一聲令下後燒的滾燙的油一盆一盆的潑了下去。
然後就是火箭和火把,一個勁兒的往下打。
短短片刻,城牆下淤積的士兵就被一片大火吞噬。
燒的叛軍嗷嗷叫喚着,有人瘋狂的想把身上的木闆拽下來,有人滿地打滾,有人雙手在頭上不停的亂掃。
不說火燒,被熱油直接潑在身上的人有多慘可想而知。
肉皮一抹就掉一片,臉上被潑了熱油的眼皮都跟着油往下流。
火燒起來之後,在頭上一掃,頭皮都被手粘下來。
頭上是石頭在飛,腳下是火海在燒。
參加了冰州守城之戰的每一個人,經曆過之後都會成為心志堅定且無比勇武的戰士。
這些人,将來差不多也都會成為新的冰州廂兵。
就在叛軍暫時退下去的時候,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陣陣号角聲。
緊跟着大批的叛軍開始朝着一個方向集結,似乎是有什麼令他們無比恐懼的猛獸要從地下鑽出來。
很快,至少數千叛軍就在一側形成了防禦。
在這一刻,一支一千多人的戰兵騎兵從側翼沖了過來。
如龍一樣,飛掠之處連大地都被割裂。
叛軍也是訓練有素,他們用長長的竹竿當做長槍用組成陣列阻擋輕騎。
而在左骁衛大将軍親自帶領下,這支一千多人的騎兵隊伍先是在叛軍陣前風一樣掠過,然後突然轉了一圈,朝着抛石車所在撲了過去。
尉遲萬年在看到這一幕之後臉色已經有所變化,他知道左骁衛會來,也做出了防備,可他還是不得不承認叛軍和戰兵之間的差距。
尤其是現在大甯戰兵已經不缺少戰馬了,每一衛戰兵都有自己的騎兵隊伍。
這些騎兵先假意沖陣,促使叛軍結陣防禦。
然後仗着輕騎的絕對速度優勢,迅速轉移目标。
叛軍也想跟着轉移的時候,哪裡來得及。
左骁衛大将軍帶着騎兵一口氣沖到抛石車所在,騎兵兜過去猶如一把雪亮鋒利的彎刀。
隻是一掃而過,便有數不清的叛軍士兵被砍翻在地。
随着左骁衛大将軍一聲令下,戰兵開始在縱馬而過的時候劈砍抛石車上的繩索。
這些抛石車還是大甯立國之前的産物,原本就已經老舊。
被騎兵連番劈砍之下,固定底座的繩索被接連砍斷。
第一架抛石車轟然倒下去的那一刻,看起來像是一頭老邁的巨獸被無情的殺死。
它們也曾經有過榮耀和輝煌,但它們現在迎來了自己的末日。
左骁衛戰兵的打法格外明确。
因為兵力少,所以不會主動沖擊叛軍已經嚴整列陣的隊伍。
佯攻之後便直奔抛石車,一千八百名騎兵過一遍,就有好幾架抛石車倒了下去。
眼看着這樣下去不行,尉遲萬年随即下令弓箭手往前壓。
左骁衛看到敵人弓箭手過來,迅速調轉。
趁着那邊槍兵還沒來得及把陣地轉移過來,他們一個回馬槍對着移動的槍兵掃了一陣。
手裡的連弩打空之後馬上就走,不做絲毫停留。
從殺進來到殺出去,前後也不過半個時辰左右。
而叛軍對這樣快速的襲擾和打擊,根本就找不到什麼合适的防禦策略。
除非他們現在變陣,把大部分兵力調集過來圍着抛石車布防。
以密密麻麻的槍陣來阻擋輕騎兵的沖鋒,讓輕騎兵不敢再輕易靠近。
可這樣一來,叛軍攻城的兵力就會顯得有些單薄。
而城牆上的守軍,在看到左骁衛如此沖殺之後紛紛歡呼起來。
雙方的士氣,此消彼長。
叛軍本以為左骁衛打一陣就走,可沒想到這支騎兵在迂回了一周之後又繞到了攻城隊伍的背後。
還是如之前的打法一樣,不糾纏,不追殺,如龍卷風一樣過一遍就走。
左骁衛在叛軍後隊殺出來一條皿路,後隊和前軍之間被他們硬生生看出來一條空地。
就像是滅火的隔離帶一樣,這一條上不見一個活人。
城牆上的歡呼聲越來越大,叛軍則不得不向後撤。
在他們首領的指揮下,隊伍形成了一個一個整齊的方陣。
而左骁衛騎兵在見不到機會之後就真的退走了。
當騎兵隊伍離開戰場的時候,每一名騎兵都朝着城牆上的同袍揮手。
城牆上的人也朝着他們揮手,并且爆發出熱烈的歡呼。
左骁衛從進場到出場加起來也沒有一個時辰,風卷殘雲一樣走了。
可叛軍都知道,這支騎兵在他們不備的時候還會回來。
他們也該慶幸,這也就是一支輕騎兵。
如果是一支重甲騎兵的話那就不是繞着他們打了,而是橫沖直撞。
大将軍夏侯琢在北疆就練出來那樣的一支近乎無敵的重甲騎兵,連黑武人的狼騎都被打的毫無招架之力。
眼看着今日已無破城之可能,尉遲萬年随即下令吹角退兵。
其實他很清楚,當戰兵出現的那一刻軍心就真的散了。
此前葉無坷的種種防禦手段已經把叛軍士氣打的渙散不少,現在戰兵出現誰還有心情繼續圍攻冰州?
不管戰兵出現的是多是少,隻要來了就有足夠的震懾。
所以回到營地之後,尉遲萬年第一件事就是見了楚伯來。
“萬年兄,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不等尉遲萬年開口,楚伯來就先一步說道:“這仗已經打不下去了。”
尉遲萬年皺眉道:“你說接下來怎麼辦?”
楚伯來回答:“你可以離開了,悄悄走,不要讓士兵們察覺。”
尉遲萬年不解:“就這樣算了?”
楚伯來看起來倒是沒有什麼氣餒:“打的了就打,打不了就散,這有什麼?”
原本不想打的尉遲萬年現在有些放不下,倒是一直想打的楚伯來放下的很輕松。
“打不下來冰州,殺不了葉無坷,這件事已經沒必要堅持下去了。”
楚伯來道:“你先離開,然後我會安排人帶着隊伍逐步退回到各個山頭上。”
尉遲萬年問:“你們到底瞞着我什麼?”
楚伯來反問道:“萬年兄,我們能瞞着你什麼?”
尉遲萬年有些怒意:“這樣說打就打,說撤就撤,不是兒戲?”
楚伯來:“打不下來還要強打才是兒戲,你我都是領兵之人都看得清楚局勢。”
尉遲萬年:“你們究竟瞞着我什麼?憑這樣的兒戲你們還想反叛陛下?”
楚伯來道:“我說過了,我們從來都不是反叛而是反對。”
他看向尉遲萬年:“萬年兄,你到現在怎麼還沒理解?”
尉遲萬年怒道:“反對?你認為這和反叛有什麼區别?”
“區别就在于......死的人有多少。”
楚伯來道:“請你相信我,很快就會見分曉。”
刷地一聲,尉遲萬年抽出長刀架在楚伯來脖子上。
“你今日如果不給我一個交代,那就别想活着走了。”
楚伯來卻笑了:“我何時想過活着?從我決意要謀這番大事開始,我就在算計着自己的死期,若能死于萬年兄之手而不是死于朝廷法度,對我來說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尉遲萬年刀鋒一劃,楚伯來脖子上立刻就見了一條皿迹。
楚伯來依然絲毫不動。
“萬年兄,有些事不到最後誰也分不出對錯。”
楚伯來抱拳:“是我們對不起你,若你想殺我洩憤那就動手好了,但......關于大事,恕我不能與你同謀。”
尉遲萬年怒問:“你們說的大事,到底是什麼大事!”
楚伯來道:“我......沒有我們。”
尉遲萬年眼神疑惑:“你到底說的是什麼意思!今日不說便絕不會罷休。”
楚伯來好像是思考了一會兒,然後笑道:“那好,便給你一個交代。”
然後脖子往前一挺,迎着尉遲萬年的刀鋒就撞了過去。
尉遲萬年吓得連忙撤手,可鋒利的刀刃還是在楚伯來的脖子上又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