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萬年雖然明白了那麼多人能被徐績暗中控制是因為藥物。
但他還有些事不明白。
如此大規模的給人服藥,大規模的分發解藥。
徐績是如何做到的,是如何藏住秘密的?
如果沒有一個龐大的組織為徐績效力,這種事不可能做的那麼隐秘。
這個組織又是什麼?莫非就是那些信使?
想到這尉遲萬年又在心中否定了這個念頭。
絕非是信使,那些信使不過是白經年為了控制商人的低級走卒而已。
也許白經年知道?
可白經年也已經失去聯絡很久了。
一定還有一個什麼極為龐大的組織,能夠很穩妥的控制很多人。
徐績這些年來始終都沒有放棄,通過各種各樣的手段來加強他自身的實力。
因為徐績很清楚就算是十個徐績也不是陛下對手,天下沒有人能靠自己的力量戰勝陛下。
那就隻能以數量來取勝。
所以尉遲萬年對徐績其實有些欽佩,能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且還搞的這麼厲害,除了徐績之外,怕也再找不出第二人了。
此時見他臉色稍稍緩和,楚伯來随即解釋起來。
“有些人要犧牲,這才是重要的。”
尉遲萬年一開始沒理解這句話,但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深意。
楚伯來道:“其實......除了陛下之外,不管是誰繼承皇位都可以,哪怕是太子。”
這些話,楚伯來此前可沒有對尉遲萬年說過。
“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絕非謀反。”
楚伯來道:“而是讓陛下重新明白,不重視功勳舊臣不行。”
“所以......哪怕是陛下還在位,讓陛下看到了,悟到了,有所改變,我們就算成功了。”
楚伯來重重的吐出一口氣。
“萬年兄,我們謀的不是自己啊。”
尉遲萬年哼了一聲:“你和我說這些是為了博取同情?你謀的不是自己,所以犧牲了我和我的妻兒?”
楚伯來道:“難道我的家人就不會犧牲了?”
他起身:“萬年兄,遼北道的事之後會給陛下很大警醒,要讓陛下反思,就一定要有犧牲。”
“萬年兄在其列,但我們勢必要保證你和家人安全團聚,而我......已經做好了要犧牲的準備。”
“說實話,反陛下?那是何等的癡人說夢。”
他眼神裡沒有一絲虛僞。
“哪怕徐績謀了這麼多年,哪怕我們付出了那麼多努力,你若問徐績,問我,能否有赢了陛下的把握,回答都一樣。”
“赢不了的......赢不了全面,我們所謀求的就是謀一隅,隻要陛下在某一處做出些妥協讓步我們就赢了。”
他說到這些的時候,兇口的起伏有些劇烈。
“自古以來,有哪位開國之君待從龍之臣如陛下一樣嚴苛?”
楚伯來道:“自唐大将軍起,包括夏侯大将軍他們紛紛表率,絕不為子嗣謀私。”
“可我們這些人拼了命的幫陛下打下江山,怎麼就不能為子孫後代謀一些福祉?”
“陛下不讓步,我們就讓陛下看到他不讓步的隐患,我們赢不了他,卻會讓他心痛。”
“為何要讓遼北道亂起來?就是讓陛下感受到疼......”
“他不讓步,我們不是唯一,也不是結束,哪怕我們死光了也不是結束。”
聽到這,尉遲萬年也忍不住的歎了口氣。
“其實你我也都知道。”
楚伯來道:“陛下一直以來都沒有隐瞞他的想法,待将太子培養合格之後他便要禅位退隐。”
“這難道不是陛下故意給我們看的?他是想告訴我們,連他都可讓位,你們有什麼不能讓的?”
“然而不同之處在于,江山還在他李家手裡,繼承江山的是他的兒子不是别人的兒子。”
“還有,他一直都在說早晚要讓位,其實......何嘗不是勾引我們這些心有怨念的人謀反。”
說到這的時候,楚伯來心中的憤恨已經無法掩飾。
“百姓們都說陛下寬仁,陛下寬仁是對待百姓而不是對待我們這些功勳舊臣!”
“若真到了大将軍他們那般地位也就罷了,就算子嗣不入仕也有個好歸處好安排。”
“你我呢?”
楚伯來道:“為官一任就要退隐,還不能謀私......兩代而已,我們便泯然衆生。”
他搖頭:“我不服,大家都不服。”
尉遲萬年下意識點了點頭,他雖然一直都在搖搖擺擺,可他心中也不服。
“打下冰州安排萬年兄離開之前,我會把一切都和你說明。”
楚伯來道:“但當務之急,是先殺葉無坷。”
他說:“其實是不是葉無坷來都沒什麼關系,是不是太子來也沒什麼關系。”
“造勢,是我們要做的第一步,而為了造勢,徐績和很多人已經謀局二十年。”
尉遲萬年忽然醒悟過來:“你們是想在長安逼宮?!哪怕陛下不讓位也要讓陛下讓步?”
他滿眼都是不可思議:“你們憑什麼認為可以在長安逼宮?!”
楚伯來:“自有辦法,現在還請萬年兄以大局為重,先打冰州。”
尉遲萬年隻好點了點頭:“也罷,我現在就派人調撥抛石車,冰州距離最近的有抛石車的武庫也要有數日路程,往返時日更久,所以......”
楚伯來道:“用不了那麼久!”
他看向大帳之外:“最遲明日抛石車就會運到。”
尉遲萬年臉色一變:“你們......到底控制了多少人?”
楚伯來道:“天下人心本就如此,真以為那些天天喊着反貪官的百姓他們做了官就不貪?”
“守着武庫的那些老兄弟每個月隻有那點微薄俸祿......其實他們也過的辛苦。”
尉遲萬年擺了擺手:“罷了......我不想再聽你說這些所謂的道理,既然你有辦法把抛石車運來,那我明日争取破城。”
楚伯來立刻說道:“便等着萬年兄這句話!”
他抱拳道:“多謝萬年兄為那麼多老兄弟的付出。”
尉遲萬年轉身不看他:“不必再多說什麼了,我答應了你,卻無法共情,我妻兒被控之事永遠也過不去。”
楚伯來道:“若有必要,我當在萬年兄面前自殺謝罪。”
尉遲萬年甩袖道:“免了吧,别說這些刺人心的話,你們這些人太知道怎麼能讓人服軟。”
楚伯來深深一拜,不再說些什麼轉身離開。
與此同時,長安。
廷尉府,昭獄。
高清澄看了一眼在對面安然而坐的徐績,她看起來好像很安然。
徐績很佩服這個少女,在如此年紀能有如此城府如此着實不多見。
上一個讓徐績佩服的女人還是高皇後。
那個大智若愚的女人,有着絕頂聰明的頭腦。
很多人都說高皇後看起來蠢蠢的笨笨的,可那隻是高皇後願意讓人看到的地方罷了。
真要說比心機,如溫貴妃之流十個八個加起來也不如高皇後。
高清澄是高皇後親自培養起來的接班人,這個少女的本事也就可想而知。
但最讓徐績欽佩的還是高皇後的兇襟。
為何要把高清澄培養出廷尉府的接班人?
最初的道理其實很簡單,因為廷尉府隻能是為大甯皇帝一人服務一人效忠。
高皇後創建廷尉府之初就定下了這個目标,廷尉府人也從未更改過身上的責任。
高皇後把隻對皇帝一人負責的廷尉府抓在手裡,她物色的高清澄是接班人那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高清澄是被她當做未來皇後培養的。
這也正是陛下和皇後的兇襟體現。
他們都喜歡高清澄,如果高清澄能是未來的皇後他們都很滿意。
但當高清澄有了自己的選擇,并不願意嫁給太子殿下的時候。
陛下和高皇後都沒有失落,更無怨言。
要是換做一般人,辛苦培養的未來皇後要嫁給别人了,那廷尉府的大權還能給她?
可陛下就給了,皇後也願意。
所以佩服高清澄的同時,徐績更佩服陛下和皇後的氣度。
“郡主來了之後便一言不發,莫非隻是想來我這圖個安靜?”
徐績先打破了這裡的安靜。
高清澄微微擡頭看了他一眼,便将視線重新回到手裡的書冊上。
“這樣施壓,可不是個好辦法。”
徐績微笑道:“郡主不該低估我。”
高清澄微微笑道:“徐相倒是多心了,我若能給徐相施壓何至于是今日這般局面。”
徐績問:“那果真是來圖安靜的?若是,那我便不再說話了,不敢擾了郡主安靜。”
高清澄放下手裡的書冊。
她語氣有些複雜:“其實隻是想問一些和徐相涉案無關的事,可問了又會讓徐相覺得我是威脅。”
徐績道:“你是廷尉府都廷尉,我是階下囚,就算是威脅,也是理所當然。”
高清澄道:“那我便問了?”
徐績點頭:“問吧。”
高清澄道:“徐勝己自很早之前就開始經營生意,包括一家地下錢莊,還有魏君庭組織,這些徐相都知道?”
徐績不答。
你可以問,我不是非得回答。
高清澄道:“我隻是好奇,徐相這幾年付出了這麼多卻不想讓徐勝己知道,他做的一切想證明自己的事,都是徐相安排......他知道還是不知道?”
徐績依然不答。
隻是高清澄的問題,似乎觸及到了徐績内心。
“徐勝己身邊那些志同道合的人,其中又有多少是徐相安排他們巧遇,安排他們為了共同的志向努力。”
“而徐相又是利用了徐勝己這支隊伍而獲取了多少東西?徐相一生都在利用别人連徐勝己也不放過?”
徐績張嘴想要辯駁,可高清澄并不打算給他辯駁的機會。
“徐相一直都在找不一樣的殼,也被徐相找到了各種各樣的殼,從上到下都有,我唯獨沒有想到連魏君庭也是徐相的殼。”
“你利用徐勝己,他能查到什麼就證明這個殼危險了,徐相就果斷抛棄這個殼再換一個新的殼。”
“徐勝己以為是他自己不斷的查出新的真相,卻不知是徐相用他在做各種殼的檢驗......他是徐相各種殼的質量檢查專員。”
徐績微笑道:“實不知郡主說的是什麼,但郡主如此揣測父子人倫心地未免陰暗了些。”
高清澄嗯了一聲,倒也不否認。
“我在廷尉府的時間久了,心地陰暗些倒也難免。”
高清澄道:“但我對徐相的安排,确實欽佩,一邊用自己的兒子檢驗自己的布局,有疏漏馬上就能填補或是更改,一邊還能用這樣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兒子沒有問題。”
她點頭贊許:“我也想不出比這更好的兩全其美了。”
徐績歎道:“原來郡主還是沒有任何證據,隻能在我面前以臆測來壞我心境。”
高清澄卻似乎不想再說什麼。
她拿起書冊繼續看。
徐績本想高談闊論一番,沒想到高清澄不給他機會。
就在這時候,外邊有廷尉進來:“都尉,遼北密報。”
徐績心裡微微一沉。
高清澄伸手将那份密報接過來,當着徐績的面打開。
她輕聲道:“人很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