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人間殺戮太重,把負責将風吹響人間的那位天神都吓着了,所以幾天都沒有露面,又或許是他貪戀人家殺戮這皿腥味,所以把風收起來,讓這皿腥揮散的更持久些。
可殺戮之後的人們卻變得異常安靜,好像在很短的時間内就忘記了殺戮這件事一樣。
大家見面的時候都盡量客氣起來,不管是疏勒人還是柯爾淖人,不管是做生意的還是平民百姓,似乎微笑開始能解決問題了,一下子就能解決問題了。
可是人多能演戲。
誰又會随便忘記?
就在幾天之前,那位突然發了瘋的疏勒汗王下令屠殺了大量百姓,而正義的禁軍大将軍巨擘渠為了阻止汗王,被汗王野别該的人活活打死了。
當疏勒将軍哲越,将這番話小心翼翼的向甯國使臣說出來的時候,他不得不仔仔細細的觀察着那位甯臣的臉色,因為他知道現在已經沒得可選了。
“正義的禁軍大将軍?”
鴻胪寺卿趙泛舟看了哲越一眼,不敢與他對視的哲越立刻就把頭低了下去。
“不真誠的夥伴,果然沒辦法真誠的交往。”
趙泛舟故意用一句疏勒語言說出這句話,然後掃視了一下那些欠着屁股陪坐在這的疏勒貴族。
哲越毫不猶豫的說出了第二個選擇。
“汗王和大将軍因為害怕黑武人,所以答應了黑武人要把一半臣民送去黑武做奴隸的要求,疏勒的貴族反對這件事,也遭到了汗王和大将軍的屠殺,逼不得已,他們聯合起來殺死了野别該和巨擘渠,驅趕走了黑武人......”
哲越說到這,再次小心翼翼的看向趙泛舟。
趙泛舟的臉色,比剛才還要難看。
他已經失去興趣了。
這些疏勒人愚蠢的讓他沒有繼續交流的欲望,他不想浪費時間,在疏勒人後邊還有大批的人等着他要見,漠北諸國的汗王在排隊,就算是沒來的汗王此時也在趕來的路上了。
見趙泛舟要起身,哲越立刻先站了起來,俯身說道:“黑武人逼迫汗王野别該獻出一半的臣民送到黑武做奴隸,汗王拒絕了黑武人的要求,于是黑武人竟然派來了大批的劍門高手将汗王殺死,大将軍巨擘渠也因為保護汗王而被黑武人殺死。”
趙泛舟已經扶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沒有發力支撐起身體,手指在扶手上輕輕的敲擊着,看到他這樣的反應,哲越總算是松了口氣。
趙泛舟等了片刻不見哲越繼續說下去,于是擡頭看了一眼:“然後呢?”
哲越道:“然後......然後,為了保護汗王的家眷和大将軍的家眷,他們都會被秘密的送到安全的地方藏起來。”
趙泛舟眉角微微一皺。
他要等來的不是這句話,他要等來的是疏勒人的誠意,是在各方面的誠意,偏偏這種斬草除根的誠意是排在最後的,甚至這種誠意就不該在趙泛舟面前說出來,所以對疏勒人這愚蠢的腦子趙泛舟不得不再次厭惡起來。
疏勒人可以說,從今天開始,将會把所有的戰馬全部供給給大甯,雖然疏勒并非擅長飼養戰馬,可每年産出個幾百上千匹适合征戰的好馬不是問題。
疏勒人可以說,從今天開始,疏勒國内所有的貿易都傾向于大甯,不再和黑武人有任何瓜葛,所有的貿易往來也都以甯制錢币結算。
疏勒人甚至還可以說,從今天開始疏勒正式請求大甯皇帝陛下,接受疏勒成為大甯的屬國......
這些都可以拿在明面上來說,可偏偏哲越就說了最不該拿在明面上來說的話。
趙泛舟輕輕敲打座椅扶手的手指停了下來:“既然你們疏勒現在沒有将家裡事處理好,那我就先去見見其他人,家裡事處理幹淨了,穩妥了,可以踏踏實實坐下來談的時候你們再來見我。”
說完這句話趙泛舟站了起來,但他當然不會走。
雖然這是疏勒國内,雖然這是彌泓城内,可這裡既然是大甯使臣的駐地,那麼他就是主人,哪有主人離開的道理,他站起來的意思很簡單......送客。
哲越還想再說些什麼,鴻胪寺官員關外月做了個請的手勢。
哲越在心裡重重的歎了口氣,自己終究是不擅長做這些,他以為甯人要的是這些,因為黑武人要的就是這樣的态度。
當然,這不代表甯人選擇仁慈的放過了野别該家族和巨擘渠家族,因為這兩個人導緻大甯來的人死傷慘重,如果就這麼放棄追究,那大甯也就别想在外人面前有什麼威嚴。
哲越所說的沒有問題,如果他沒有這樣的态度趙泛舟根本就不會坐下來和他談,哪怕哲越帶着疏勒國内的貴族們,一直迎接到了疏勒邊關,而且出了關城之後就下跪行禮,如果不把該死的人都殺了,鴻胪寺的使臣連疏勒的城關都不會進。
眼看着已經失去機會,哲越忽然間像是腦子開竅了一樣,他猛然轉身又跪倒在地:“請聖使再寬容我幾句話的時間,請聖使替我請求大甯皇帝陛下,哲越愚笨,但聽話,哲越願意做大甯皇帝陛下永遠的忠誠臣子,做疏勒的汗王,哲越代表疏勒所有臣民向大甯皇帝陛下宣示效忠,若有背叛,疏勒必遭天譴而滅絕。”
他跪下去的時候,那些疏勒貴族也都跪了下去。
趙泛舟道:“你的話我會原原本本的上奏給大甯皇帝陛下......關外月,你替我送送哲越汗王,他可能還不知道身為汗王要肩負起什麼責任,你見多識廣,多教教他。”
關外月俯身:“遵命。”
就連哲越都聽出來這話的弦外之音,關外月還能聽不出來?
讓他去送送,就是告訴他接下來疏勒的事交給他辦了。
關外月緩步走過去,伸手扶了哲越一下:“汗王,我送送你。”
哲越順勢起身,連忙向關外月道謝。
兩人出了屋子之後,哲越就迫不及待的說道:“我剛才其實已經想好了,隻是嘴笨沒能表達清楚,從今天開始,疏勒每年培養出來的戰馬全都無條件獻給大甯,疏勒國内有三座還在挖的礦,因為我們實在能力有限所以無法完全開采出來,所以也請求大甯接手......”
關外月忽然打斷了他的話:“我官職不高,這些話我會如實上報給寺卿大人,所以我會認真聽你說的所有話,争取一字不落的全都記下來。”
哲越道:“是是是,關大人的意思是,讓我說的慢一些,不要急......”
關外月道:“我的意思是,請汗王從頭開始說,之前的一些話,我可能沒有聽的特别清楚。”
哲越道:“從今天開始,疏勒每年培養出來的戰馬全都無條件的獻給大甯......”
關外月搖頭:“不是從這,是在屋裡,從汗王說黑武人逼迫野别該和巨擘渠那句開始。”
哲越心裡一緊。
關外月再次提醒道:“我官職低,需要謹慎,和寺卿大人不同的地方在于,寺卿大人要把控的是全局,而我負責所有細節。”
哲越臉色有些微微發白,他俯身道:“為了保護汗王野别該和大将軍巨擘渠的家眷,我将親自安排隊伍護送他們去安全的地方藏起來,任何人都不會找到他們,任何人.......”
關外月點頭:“嗯,我記下了。”
哲越繼續說道:“關于銀礦......”
關外月再次打斷他:“我官職低,所以做事要謹慎穩妥,不可冒進,不可輕慢,亦不可疏漏,所以事情要一件一件辦,辦完一件談一件,雖然慢了些,但這樣不會出差錯,汗王覺得這樣如何?”
哲越低下頭:“我......明白了。”
關外月抱了抱拳:“那我就不多送汗王了,什麼時候要去辦第一件事,還請汗王派人來知會我一聲,剛才我也說過幾次了,我官職低所以不敢懈怠,事情一件一件的辦,就必須一件一件的親自參與,不然萬一寺卿大人問起來,我卻一問三不知,那我這本就不大的官也就做到頭了。”
哲越學着關外月的樣子抱拳道:“關大人放心,今夜就開始辦這件事,明天一早我派人來接關大人,要去的地方應該不會太遠,關大人随行,也能看看沿途風光。”
關外月嗯了一聲:“那我就先回去和寺卿大人說一聲,明日一早我等汗王派人來接......對了,汗王可以先想想在哪兒選個址,既然以後大甯要全面開展和漠北諸國的貿易往來,這位置還是選在疏勒比較好,但不能在疏勒都城彌泓,我看靠近南部邊關的位置就還可以,方便諸國的商隊到疏勒來與大甯的商隊完成交易。”
哲越并不笨,一下子就聽出來關外月的意思。
他立刻就激動起來,原本是打算走了的,此時快步回到關外月身邊,有些語無倫次的問道:“大人的意思是,漠北諸國所有與大甯的貿易往來,都要在疏勒進行?”
關外月反問他:“是我剛才說的不太清楚?”
他笑了笑道:“那我就再說一遍,漠北諸國與大甯之間所有的貿易往來,前期都要放在疏勒來進行,諸國把要交易的所有物品運到疏勒打造出來的貿易場所,我看可以是一座新城,在這完成交易,各國的商隊也都便利,當然,既然疏勒給諸國提供了便利,那從中收取一些酬勞也應該。”
他問:“現在清楚了嗎?”
哲越立刻就俯身拜了下去:“哲越代表疏勒上下臣民,感謝大甯皇帝陛下天恩,感謝寺卿大人,感謝關大人,感謝.......”
關外月道:“感謝你自己吧,感謝疏勒好歹還有你這樣一個明白人,是你讓疏勒人見到了大甯鴻胪寺的使團,而不是大甯的北疆邊軍。”
“對了。”
關外月又笑起來:“說到這,我忽然想起來還有一件事,将來貿易都放在疏勒,那來往的人就會多的數不過來,以你疏勒國力,想要維持治安,保護好各國商隊,能否做到萬無一失?”
哲越心裡再次震蕩了一下,但他很快就俯身道:“請大人相信我們會拼盡全力,但我不得不誠實的告訴大人,以疏勒國力,隻怕,隻怕不能保證各國商隊來往萬無一失,所以我請求關大人上奏大甯皇帝陛下,派遣大甯戰兵駐守貿易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