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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六章君子可欺之以方

天下長甯 知白 8031 2025-06-04 10:56

  大理寺卿言有羨是個不苟言笑的人,正直的好像鐵闆一塊。

  雖然他來大理寺也才幾個月而已,但在大理寺内已經沒人敢直視他的眼睛。

  他的刻闆是刻進骨子裡的,踐行在方方面面。

  他死守着讀書人做官的所有底線和體面,行要行得筆直,坐要坐的端正。

  不說大話,不說謊話,該說的再難聽也要說,不該說的再好聽也不說。

  這是一個連陛下都覺得有些頭疼的人,但陛下對他格外敬重。

  言有羨在禦史台出了問題之後,短短半年之内六次上書請求陛下由他來接任禦史左台都禦史。

  但每次都被陛下婉拒,最終把他安排到了大理寺。

  用陛下和高皇後私底下的話來說......言有羨不是不适合做左都禦史,是太适合,讓他做了左都禦史朕都扛不住,就别說下邊的文武百官了。

  讓言有羨做了左都禦史,皇帝有錯他天天都得在朝會上點着名的說。

  要是文武百官有錯,左台的彈劾奏折就得雪片子似的往禦書房飛。

  路過的狗都得挨兩個大耳刮子。

  站沒站相的馬都得被訓兩個時辰。

  皇帝說真要是讓言有羨去了左台,那他沒有一天能睡踏實的。

  皇帝說,就怕他睡着睡着一醒來發現言有羨在床邊站着,一臉嚴肅的說......還睡呢,罵你來了。

  皇帝還說,言有羨這樣的人用好了可讓天下水清,可天下水清.....則魚無活路。

  不過言有羨這種官,不管到了什麼衙門都能把事情處理的極好。

  大理寺這些年的積案他才用了幾個月的時間就處理了七八成,下邊人累的連喝口水都擡不起手來。

  聽聞大理寺卿要出京辦事,大理寺的人恨不得放炮慶祝一下。

  連歸元術這樣的老臣在言有羨面前都跟個新兵蛋子似的,在馬車裡坐的筆直。

  而總是沒個正經的秦少商和言有羨是兩個極端的人。

  一個是認為做人就該有做人的樣子,做官就該有做官的樣子。

  什麼事都有準則,什麼事都有規矩,什麼事都有定數。

  在言有羨眼裡,沒有什麼事需要分出上限和下限,對的就是對的錯的就是錯的,不存在什麼不對但也沒錯,不錯但也不全對這種事。

  而在秦少商眼裡,做官的時候就遵守做官的規矩,回家就做自己。

  哪怕是在皇帝面前,他也永遠都不會是一副嚴肅刻闆的樣子。

  這兩人在一起,誰也看不上誰。

  所以當言有羨看着秦少商在馬車裡東倒西歪的坐相,表情越發的不自然。

  “秦明堂,你是哪裡不舒服?為何總是不能坐的端正些?”

  “言寺卿,因為我懶。”

  秦少商才不怕言有羨,整個朝廷裡不怕言有羨的人裡也就秦少商最有種。

  他斜靠在那:“這一路去遼北千裡萬裡,天天都坐的那麼端正屁股受不了。”

  言有羨:“身不正是心不正,心正則端直。”

  秦少商:“我身正也心正,有痔瘡,還大,坐久了疼。”

  他起身:“給你看看?”

  言有羨的臉色立刻就變了:“秦明堂,你是左都禦史做人做事更要有分寸,有禮儀,有......”

  秦少商:“有痔瘡。”

  被打斷了話語的言有羨就那麼看着秦少商,秦少商則一臉你還能說什麼的表情。

  片刻後,言有羨從自己屁股下邊把棉墊拿出來遞給秦少商:“給你坐,坐在棉墊上好些,希望能緩解你的不适,但還是希望你自持身份,要端正筆直。”

  秦少商看着那個厚實的棉墊:“還是言寺卿準備充分,我怎麼就沒想到這個。”

  他伸手接那棉墊,發現棉墊的構造頗為特殊,一圈比較厚中間有個空心:“這是......”

  言有羨還是一臉嚴肅:“我也有,我也很大。”

  秦少商伸出去的手就停在半空,一時之間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那張臉繃繃着,都稍顯抽搐。

  坐在旁邊的歸元術實在是有些忍不住,推開窗把臉伸到窗外去,不讓他們看到,他的臉确實在抽搐。

  言有羨沒有了棉墊,但依然坐的規矩:“我們做官的端正筆直不是為了彰顯自己地位,而是讓百姓看到我們态度,言行上有規矩,百姓在直觀上就踏實些,認為我們靠得住。”

  “我并不是認為坐不直走不正的人就天生是壞人,也不是認為行為上稍顯放浪的人就不是好官,而是覺得,既然做官,就該在方方面面讓百姓信服。”

  “百姓不知道做官的該是什麼樣子,但百姓們知道什麼樣的言行他們看了心裡舒服,信得過這三個字,首先就在言行舉止。”

  秦少商讪讪的笑了笑,将棉墊遞回去:“言寺卿還是你自己用吧。”

  言有羨還是那樣的嚴肅臉:“沒關系,我現在不疼。”

  秦少商:“我也沒關系,我應該沒你大。”

  言有羨道:“做官的人要謹言慎行,言則必信,信則必行,你若不疼,就端正些。”

  秦少商:“馬車裡,外邊看不到。”

  言有羨:“做官的人若隻做表面功夫,是行有缺,人前一套人後一套便不專守,百姓看的到就肅穆些,看不到就放浪些,久而久之,就是德有缺。”

  “行有缺是因,德有缺是過,過則有失,失則有果,人當有自知,有自知則有自持,有自持則無過失。”

  “今日在車裡百姓看不到就沒了約束,明日在屋子裡拿了銀子百姓也看不到就更沒約束。”

  “德行之束不在于外人監督而在于内心值守,德行缺失之事不可因人見而不行不可因人不見而行之。”

  把頭伸到窗外的歸元術此時已經坐直了身子。

  他這樣的老臣,功臣,能臣,甚至是悍臣,此時此刻都不得不坐直了身子受教。

  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在學塾裡看到老先生的樣子。

  而言有羨則歎了口氣:“人需要放松,并非是因為德行有缺而是人力有限,在私下裡也如此秉持,身心俱疲。”

  言有羨道:“做官本來就比不做官累,在做官之前就該明白其中道理,若不能有持,便做不得官。”

  秦少商也把身子坐直了些:“多謝言寺卿指正......”

  他是真不想再說下去了。

  言有羨把棉墊遞給他:“看你臉色痛苦,多半是比我大,還是你坐吧。”

  秦少商嘴角抽了抽.....

  歸元術此時解圍道:“咱們還是先說說案情吧,這一路到遼北頗為遙遠用時不少,正好把案情梳理一下。”

  秦少商立刻點了點頭:“對對對,說說案子。”

  他看向言有羨:“言寺卿覺得這個案子應該怎麼判斷?”

  言有羨神态更為肅然起來。

  “葉明堂初到遼北大力整頓觸及不少人利益,這個案子可能是有人栽贓陷害。”

  他語氣格外認真:“但隻要東西是真的收了,那不管他知情還是不知情便是有錯。”

  秦少商立刻就不樂意了:“既然是别人栽贓陷害,那為何就是有錯?”

  言有羨:“因為做官的人有責任義務告知自己的親朋好友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若已有告知,他親近之人還是收了人好處,那自然是有錯,若沒告知,那更是有錯。”

  秦少商:“無事村的百姓又不知道那胡椒是價比黃金的東西,若他們真當是一些稀奇的糧種收下呢?”

  “檢舉信上也說,無事村的人打了收據,因為湊出來的銀子不夠,所以還打了欠條。”

  他看着言有羨的眼睛:“言寺卿覺得這樣也是有錯?”

  言有羨:“有錯,東廣雲彙是商行,商行不經葉明堂之手就給葉明堂的鄉親送東西,不管送的東西是值錢還是不值錢,葉明堂都該明确告知無事村鄉親不該收。”

  “我還是那句話,若他以前有告知,無事村百姓收了,那就是無事村百姓有錯,若他之前沒有告知,那就是葉明堂有錯。”

  秦少商氣的夠嗆,似乎是懶得再說什麼。

  言有羨道:“秦都使不該在辦案的時候有個人感情,你認為葉明堂是好官,是好人,就有所偏頗。”

  秦少商:“言寺卿的意思是,就因為葉明堂是好官是好人就更該嚴加審查嚴加約束嚴加辦理?”

  言有羨點頭:“是,如此是為百姓負責,是為葉明堂負責,是為朝廷,為陛下負責。”

  秦少商:“言寺卿朋友不多吧。”

  言有羨:“為官者可以沒朋友,不能無秉持。”

  秦少商深吸一口氣,他看向歸元術,希望歸元術能說幾句什麼。

  可歸元術一臉言寺卿說的對的表情。

  然後秦少商才醒悟過來,這就是老狐狸和自己這個嫩狐狸的區别。

  歸元術一臉對對對,所以到現在為止言寺卿都沒有針對他。

  所以他馬上換了一副态度:“言寺卿說的對,做官的人就該不怕查,也經得住查。”

  言有羨果然點頭:“沒錯。”

  可秦少商還是忍不住問:“那若真是栽贓陷害呢?”

  言有羨:“律法嚴明,百姓若實不知情當勸勉,葉明堂實不知情也當訓誡。”

  聽他這麼說,秦少商就點了點頭不再多問。

  歸元術道:“這個案子其實前情明了,送去無事村的不是真金白銀而是胡椒,欺負的就是無事村百姓不知胡椒是金貴東西。”

  “若查實如此,那事情也不難辦......隻怕是這其中不知還有沒有别的隐情,若送東西的人明确告知了胡椒價值,此事就不好辦。”

  言有羨道:“沒什麼不好辦,有錯就要懲處,無錯就要勸勉。”

  秦少商忽然偷偷笑了笑,歸元術剛剛還覺得這個家夥被言有羨氣着了。

  見他偷笑,歸元術忽然反應過來這家夥真正的心境。

  秦少商之所以非拉着他和言有羨來,難道他此前不知道言有羨是什麼人?

  他就是要拉着言有羨,讓别人因為知道有言有羨在所以對查案之事信服。

  然後則是......将來真有人對這案子持懷疑态度,隻要查的清楚辦的明白,那何須他秦少商去和人掐架?

  言寺卿一個頂仨啊。

  朝廷上吵架,言寺卿還能輸了?

  有些人認為隻要胡攪蠻纏就能在吵架這種事上無敵于天下,實則剛直不阿秉持有理的人才真的無敵。

  任爾東西南北風,言寺卿自巋然不動。

  歸元術想到這一層,于是對秦少商投去了些許敬佩的眼神。

  秦少商也看了歸元術一眼,眼神裡的意思是......朝有利器,怎可不用。

  言有羨被他拉來,就是雙重保險。

  秦少商這個人,還真是會做官也會做人。

  下車休息的時候,歸元術趁着言有羨去茅廁的時候笑道:“你可真會欺負老實秉直的言寺卿。”

  秦少商立刻搖頭道:“君子可欺之以方,難罔以非其道.....元公,我對言寺卿格外敬重,我對葉明堂也格外敬重,天下良心,莫過于用良心證明良心。”

  歸元術因為這句話心裡有些震蕩。

  此時此刻他才明白過來,他們這些有功之老臣在很多時候其實已不如新一代的人了。

  于是心中釋然,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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