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解氣
大戶人家磋磨庶女的手段很多,傅氏選擇了最簡單也最讓薛月盈難受的一種。
擬好的嫁妝單子,生生劃去了一半。
薛月盈聽到消息,臉都白了。
她拎著一個食盒到清闌院,往大夫人面前一跪。
「母親早膳就沾兩口湯水,幾未進食。想是為大姐姐的事情憂思過度。盈兒特地向張大夫討了個寧神的方子,燉了這盅百合益氣湯……」
她將一個青瓷小盅從食盒端出,雙手高高奉上。
傅氏淡淡瞥一眼,低頭飲茶。
薛月盈手上的瓷盅滾燙,卻不敢鬆開,片刻間,眼眶便已泛紅。
「盈兒不知錯在何處,請母親開恩。」
不得不說,薛四很機靈,會做人。這些年知冷知熱地侍候大夫人,侍候得無微不至,比傅氏身邊的丫頭還要得力。
然而,這次她膽子大到侵犯她親生女兒,傅氏斷不肯饒她。
劉嬤嬤看一眼主子,扯著嗓子數落:「四姑娘,你也忒不懂事了。大夫人對您那可是掏心掏肺啊。您瞅瞅這府裡,除了大姑娘,就數你嫁得風光。你做姑娘的不知檢點,大夫人為了你的婚事,受了多少唾沫星子?你如今是哪裡不如意,竟要禍害大姑娘?」
薛月盈無辜地擡頭,淚珠子泫然欲泣。
「母親,盈兒沒有。我也不知傅世子會來……」
「還敢狡辯?」傅氏面容冷漠,猛地擡手,一巴掌扇在薛月盈臉上。
湯盅從她手上摔落,屋內頓時瀰漫起藥材和食物的香氣。
薛月盈臉頰發紅,掌心也燙得通紅,卻不敢喊痛,隻以手撫面,默默地垂淚。
傅氏猶未解氣,長指甲狠狠戳她的額頭,「小賤人,還敢在我面前裝蒜?我問過門房,說是你使了銀子,吩咐他留門!不然傅世子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來?」
薛月盈拚命地搖頭。
短短幾天,她已是二度挨打。
她委屈得抽泣,難以抑制,「女兒自小在母親跟前養大,什麼樣的性子母親最是明白。不敢隱瞞母親,女兒確有吩咐留門,然那信是寫給顧郎的……並非禍害大姐姐,更不是為我自己,我是想為母親分憂啊。」
傅氏冷笑,嘴巴都快氣歪了,「為我分憂?莫要以為,我不曉得你心裡那點小算盤。你以為壞了大姑娘的體面,老爺就最疼愛你了?簡直是癡心妄想,庶出之女,一輩子上不得檯面!」
「母親——」薛月盈眼眶中蓄滿了淚水。
在傅氏一句比一句尖刻的斥責裡,她強忍悲憤,咬牙道:「盈兒以為,此事必定是六妹妹所為……」
劉嬤嬤那天挨了薛六的打,對她的痛恨,遠勝於薛月盈。
聞聲,她跟著挑撥,「四姑娘素日最是孝順大夫人,想是不會有此等禍心……」
薛月盈連連點頭,「為了不讓母親勞心,不讓大姐姐受騙,盈兒不惜將心愛的顧郎親手推了出來,甚至甘願與六妹妹共事一夫,又怎會害大姐姐?母親若不信,可喚來顧郎,當面對質。」
她眼下也不知顧介為何沒有赴約,但心中篤定,此事與薛六有關。
大夫人看她說得斬釘截鐵,肚子裡亂躥的火,漸漸平息。
但思忖片刻,仍是覺得難以置信。
「薛六?我諒她有這個心,也沒這個膽,更無這般本事。」
劉嬤嬤提醒她:「六姑娘離府十年,又在舊陵沼混跡,結識不少三教九流,有的是肚皮官司……大夫人,此事還真說不準呢?」
傅氏搖頭,「不可能。她若要毀掉大姐兒,昨夜又為何現身碧桐院,在大姐兒房中?」
劉嬤嬤和薛月盈也想不通。
但想不通的事情,全賴薛六便是。
誰讓她是七煞災星,天生的壞種?
若非薛六回府,就不會發生這些,可憐她辛苦籌謀這些年,無非為了嫁一個好人家,得一個好夫婿,日後相夫教子,榮耀門楣。
她何錯之有?
薛六因何要比她嫁得好?
說是為妾,可那是端王,將來會登上龍椅的端王。
要不是肚子裡有了,她也甘願去端王府為妾。
可大姐姐好刻薄,嫉妒她得父親寵愛,寧願選薛六,也不選她。
薛月盈越想越是氣悶:「母親莫非忘了?六妹妹生來便是不祥之人?以前府裡從來沒有出過這種差錯,自打六妹妹回府,便是非不斷。日後她去了端王府,不知大姐姐會不會遭她毒手……」
傅氏的臉色猛地一變,「住口!你竟敢詛咒我的大姐兒?」
薛月盈垂下眼,「盈兒不敢。盈兒隻是在想,要如何為母親分憂。」
在傅氏疑惑的目光裡,薛月盈從懷裡掏出一個淡粉色的綢緞荷包,上面用絲線綉著一對振翅欲飛的蝴蝶。
這是從薛綏換下的衣裳裡搜出來的。
「這個荷包,本為昨夜抓姦所用。沒有用上,女兒便想個別的法子吧。」
傅氏和劉嬤嬤交換個眼神,神色稍緩,說得陰陽怪氣,「你要做什麼,莫在我跟前說,我一概不知,也懶得理會你們姐妹之間的恩怨。橫豎都不是我肚子裡爬出來的姑娘,不為我著想,我又何必掏空箱底,為她掙那份體面?」
薛月盈知道傅氏是正話反說,故意敲打,咬了咬下唇。
「盈兒做什麼,都與大夫人無關。隻因我當大夫人是親娘,誰讓大夫人不高興,盈兒就讓誰不得安寧……」
-
搖光手拎鴿籠,踏上煙雨樓的麒麟閣,便見臨窗的木檻邊,憑欄而坐的薛綏。她意態悠然,正眺望窗外的青瓦屋脊。
搖光將鴿籠放下,雙眼帶笑。
「詔使大人,消息帶來了,靈羽也帶來了。」
薛綏回頭瞪他,「不可玩笑。」
打開鴿籠,一隻白鴿便歡快地出來,輕輕跳到她的手心。
薛綏用臉貼了貼它的羽毛,喂幾粒食,笑道:「靈羽,又要勞煩你替我辦事了。」
鴿子低頭啄食,不時咕咕出聲,似是在回應薛綏的話。
「有菜有肉,十三妹大善。」搖光瀟灑地撩袍坐下,自顧自拿過筷子,邊吃邊笑,「那顧五郎,被親娘禁足府中,隻怕急得要瘋了。真是愚蠢,得罪我們小十三的人,哪個會有好下場……」
薛綏未答,隻拿目光示意他:「酒呢?」
搖光瞥她一眼,「大師兄有令,不許你飲酒,我豈敢?」
薛綏不動聲色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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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光與她對視片刻,終是敗下陣來,輕嘆一聲,從懷裡摸出一個酒囊,塞到薛綏的手上,一副自暴自棄模樣。
薛綏倚著窗牗,慵懶地接過來,拔去塞子,仰頭便飲。
幾縷清冽的酒液從她白皙修長的指間滑下來,酒如瓊漿,手如瓷玉。
此刻的她,與在薛府時判若兩人。
全然不是那個循規蹈矩的尚書府六姑娘,倒像一個市井坊間提籠逗鳥的小紈絝。
偏她容色絕美,雙眸如有星漢,瓊鼻秀挺,烏髮輕挽,微風輕輕一拂,更顯率真不羈,隨性自在。
這般神韻,旁人難以效仿,很難招人討厭。
「都怪我。」
搖光搖頭嘆氣,想到那年光景。
十三剛拜到師父名下不久,半夜裡,搖光偷買酒喝,剛剛翻過圍牆,就讓人撞見了。
她就立在寒風凜冽的屋檐下,個頭尚不及他的肩膀,瘦弱得彷彿捏碎了揉在一起,都拼不出二斤肉,雙眼卻又大又亮,澄澈如水。
那是搖光第一次被她要挾,一起喝酒。
兩個人將整壇酒都喝光了,十三半個字都沒有說。
次日被大師兄發現,他被罰禁閉半月,十三倒是屁事沒有。
後來每次他饞酒,十三就像長了狗鼻子似的,尋味而至……
而守正端禮的大師兄,十次有九次都能抓到他們。
「噗!」搖光想到少年時光,忍俊不禁,「大師兄也是為你好。你身子骨弱,酒品也差,要少……飲。」
最後一個字哽在喉頭。
薛綏將酒囊一捏,癟了,丟在桌上。
「過分。」搖光道:「回頭又該我挨大師兄收拾。」
薛綏整飭衣裳,安然落座,溫柔地撫了撫白鴿的腦袋,儀態端正如常,轉眼間就變成了那個規規矩矩的薛府六姑娘,「回去替我稟明大師兄,就說大恩不言謝,十三來日再報。」
搖光快被她酸死了,「你我師兄妹,不必如此……大不了回頭一同受師父責罰。」
說罷又是一嘆:「十三,累了就回舊陵沼。」
薛綏笑了下,輕輕嗯聲,帶著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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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晴好,暖陽高懸。
一隻白鴿破雲而出,翩然越過巍峨城樓,掠過東宮衛率府的校場,繼而輕盈地落在屋檐上,咕咕低鳴。
校場上,太子李肇身著玄色綉金軟甲,頭戴束髮紫金盔,手握長弓,身姿矯健地騎在駿馬之上縱橫馳騁,隻見他長臂舒展,挽弓搭箭,瞄準校場上直立的草靶……
驀地,他擡高箭矢,指向屋檐上兀自停留的鴿子。
弓弦被緩緩拉滿,嗡然一聲。
白鴿好似察覺危險,雙翅一展,飛至半空。
有靈性的小東西!
李肇箭未射出便緩緩放下,嘴角輕輕一揚,笑容便凝在唇角。
那鴿子竟不畏死,勇敢地朝他振翅飛來,毫無懼意地落在馬鞍頭。
關涯追上來,「殿下,是信鴿!」
李肇攤開掌心。
白鴿溫順地落下來。
隻見它纖細的腿上,綁著一個別緻的信筒。
鴿子:全靠我,飛啊飛,飛啊飛,兩隻小蜜蜂啊,飛到花叢中啊,你采你的蜜啊,我吃我的糧啊,吃啊吃啊,采啊采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