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陰毒
馬車往前走了一段,才停下來。
薛綏從容地避開那凝視的目光,擡眸望向男子英挺的面容。
「殿下說笑了。臣婦奉文嘉公主之命,前往寺廟為太後抄經祈福。」
略一停頓,她微微欠身。
「倒是太子殿下,這般興師動眾,莫不是要出城巡視?」
李肇:「孤倒想出城,可惜父皇命孤戍守京中,不得擅離……」
他語氣平淡,卻讓薛綏想起那日麟德殿上,崇昭帝當眾逼他飲酒的難堪。又因平樂之事,多次斥責他「行事莽撞,有失儲君體統」……
她擡眼望去,見李肇正低頭凝視過來。
陽光落在他挺直的脊背,透出幾分孤寂。
「殿下——」她終究還是開了口,聲音輕得仿若落葉飄墜,「秋雨寒涼,易染風寒。殿下當珍重身子。」
李肇唇角微揚。
忽地一甩韁繩,烏騅馬仰頭嘶鳴。
「替孤向文嘉皇姐問好,就說我改天再備上賀禮,登門拜訪。」
「是。」
薛綏從容地放下車簾,隔著紗幔告辭。
馬蹄聲遠去時,薛綏掌心掐出了月牙的痕迹,臉上卻沒有絲毫情緒流露。
她望著那抹消失在長街盡頭的身影,忽覺心口氣皿翻湧,竟比往日還要濃烈三分。
要儘快尋玉衡師姐來,問個明白才行。
一
皇城。
瑞金殿裡,崇昭帝盯著床榻上蕭貴妃那張蒼白憔悴的臉,面色陰沉如鐵。
蕭貴妃為了逼他過來,竟然在寢殿「自戕」。
此刻,殿中鴉雀無聲,唯有平樂公主的哭聲斷斷續續。
平樂跪在地上,長發披散,淚水好似斷了線的珠子,肆意流淌。
大長公主坐在一旁,手中茶壺發出清脆的碰響。
「平樂驕縱至此,該罰。」大長公主嘆氣,「可她畢竟是陛下的掌上明珠,陛下和貴妃唯一的女兒……」
崇昭帝將掌心拍在案上,打斷了大長公主的話,「朕罰她禁足三月,抄《女誡》百遍,已是寬宥,朕還要如何饒她……難道要朕將律法都廢了不成?」
他忽然起身,指著平樂的臉,「你往後便好好給朕待在瑞金殿裡,同你母妃抄經贖罪。沒有朕的旨意,不許踏出宮門半步。誰再求情,朕連他一塊治罪!」
「父皇!」平樂趴在地上,哭得肝腸寸斷。
「兒臣冤枉,是文嘉和薛六聯手陷害兒臣啊……」
她仰起淚眼,正對上皇帝冰冷的目光,聲音陡然尖銳:「您從前說會永遠護著兒臣的!」
崇昭帝背過身去,聲音透著怒意。
「朕給你體面,你卻不知珍惜。三番五次胡作非為,朕也一再容忍,從不深究。可你呢?竟用紅麝粉假孕,在太後生辰宴上構陷姊妹,讓內外命婦看足了笑話。事到如今,你不僅不知罪,還強詞奪理?是要逼朕不顧父女親情嗎?」
他厲聲說罷,拂袖而去。
龍袍掃過屏風發出刺啦聲響。
平樂猛地擡頭,望著皇帝離去的背影,爬起來緊隨兩步。
「父皇!」
崇昭帝腳步一頓,並未回頭。
平樂忽然慘笑出聲,一邊笑,一邊涕淚橫流。
「是您告訴女兒的,有您做依靠,女兒可以無懼這世間風雨。惹出天大的亂子,也有父皇為女兒撐腰。若是女兒有錯,那也是您慣出來的——子不孝,父之過,你從前縱著女兒肆意妄為,如今卻因這所謂的天家顏面,狠心放棄女兒……」
崇昭帝慢慢轉身。
他看著平樂臉上的淚水,指尖緩緩收緊,眼中閃過一絲痛楚……
恍惚間,好似石像入定一般,久久才擡手擺了擺。
「來人。」他閉上雙眼,聲音低沉,「傳朕旨意,把平樂公主送回公主府去,著太醫院每日診脈,安心養病,無詔不得出府……」
-
平樂公主府,西跨院。
顧介剛翻過牆頭,就被一個溫軟的身子撲了滿懷。
他踉蹌兩步,聞著那股幽香,喉頭輕咽。
「公主……」
平樂十指深深掐進他的後背,聲音裡帶著一抹憤恨的顫意。
「顧介,你說過可以為我去死,是不是真的?」
顧介挺直腰身,倒吸一口涼氣。
待他將人半摟半抱引入室內,這才看清。
平樂隻穿了一件素白寢衣,長發散落在肩頭,在搖曳的燭光下,整個人顯得格外蒼白。
顧介問:「發生什麼事了?」
平樂望著窗外的梧桐樹,「顧五郎,我如今什麼都沒有了,父皇不要我,母妃也護不住我……你可會拋棄我?」
「得聞公主歸府,我便馬不停蹄地趕來了。」顧介身體僵立,任由她抱著,目光不經意落在桌上散落的藥包上,又寬慰地拍了拍她的後背,沉默一下,才道:
「公主金枝玉葉,萬金之軀,何必自苦?又怎會是一無所有?」
平樂擡頭,眼中閃過一絲不滿和狠厲。
「我隻問你——你說可以為我去死,是不是真的?」
顧介心中一驚,「願意……」
平樂忽然壓低聲音,吃吃地笑,「顧介,我懷了你的孩子……」
不待顧介回神,她又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可惜,孩子夭折了,就死在我的肚子裡,被一包紅麝粉奪去了性命……」
「你瘋了!」顧介猛然推開她,低頭看著她的小腹,「你竟然捨得對親生骨皿下手?」
「不怪我。是被薛六和文嘉害死的……若不是他們苦苦相逼,我也不會服下紅麝粉……」平樂慢悠悠地笑,笑得眼淚都掉了下來。
「你說,是不是該讓她們皿債皿償?」
顧介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好半晌,都忘了反應。
平樂眼神怨毒,直勾勾地盯著他,慢慢從袖中掏出一個巴掌大的錦盒,塞進顧介的掌心,聲音裡帶著誘惑。
「顧五郎,隻要你替我除去心頭大患,我必會重獲聖寵。到時候,我求父皇讓你做我的駙馬,從此你我夫妻一體,榮華富貴盡享。」
顧介望著她眼中瘋狂的光,聲音顫抖。
「你要我毒死她們……文嘉?薛六?」
「毒死她們當然好。隻是她們不該這麼死。對付她們,我有的是手段……」
她受過的苦楚,定要加倍奉還。
要讓她們身敗名裂,淪為世人茶餘飯後的笑柄,要將「護國公主」的稱號,從文嘉身上剝離下來,再讓她嘗盡苦頭,要讓陸佑安對她言聽計從,心服口服,要讓薛六受盡折磨、生不如死……
誅心比殺人更痛!!
平樂死死攥著帕子,想著比殺了她們還解氣的方式,眼裡滿是怨毒。
「眼下有一個人,比她們更該死。」
「誰?」顧介問。
「傅青松。」平樂目光幽幽的,「他知道太多了。」
顧介望著錦盒上的纏枝花紋,隻覺一陣眩暈。
「傅太醫是太醫院首座,若他出事,定會牽連甚廣。」
「所以才要借西茲死士的手。」平樂湊近他,溫熱的氣息拂過耳際,「錦盒裡是西茲鶴頂紅,無色無味,就算他是太醫也察覺不到……」
見顧介呆立不動,她忽然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
「孩子沒了,我可以為你再生……將來生一個屬於你的,我們兩個人的。」
「公主!」
「你不是恨李炎嗎?你不想報仇了?」
顧介退後兩步,肩膀緊繃。
「公主,我與傅太醫並無交集,我接觸不到傅太醫……」
「哼!本宮要的就是你們從無交集——」
平樂面目猙獰,眼底跳動著瘋狂的火苗,「我早替你想好了。明日,文嘉會去普濟寺抄經禮佛。我約了傅青松前去,伺機而動……你到時候隻要暗中下手,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掉他……再嫁禍給在京中作亂的西茲死士……」
她擡手做了個殺的手勢,微微一笑。
窗外的梧桐沙沙作響,彷彿冤魂的嗚咽。
忽然間,顧介想起薛綏說過的話。
「要讓一個人痛,就得毀掉她最珍視的東西……」
平樂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有人在明處廝殺,有人在暗裡布局,這上京城,從來都不缺恩怨情仇。
情,是這世上最鋒利的刀,也是最緻命的葯。
平樂有,而薛六沒有,所以薛六總歸要勝人一籌……
顧介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李肇:薛平安總算關心我了……
薛六:怕你死了,我得賠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