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汝名——燭照。」
池水如融化的紅玉,氤氳著淡金色的霧氣。
長著翅膀的妖整個沉在泉中,隻有頭搭在池邊。
漆黑的毛髮被赤水浸透,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羽翼也被緩緩修復,斷骨再生。
弗清念坐在池邊,纖長手指觸了觸暗紅色的赤水。
溫熱的。
她用手捧起一些,慢慢淋在了池邊那顆毛茸茸的頭上。
他的臉頰上也有不少傷口,也不知道是怎麼傷的。
弗清念戳了戳妖王淺粉色的鼻。
微癢的感觸讓他不自覺聳了聳鼻,接著下意識蹭了蹭她的手心。
弗清念感受著掌心下柔軟的毛髮,唇角微揚。
「破相了就不要你了。」
她這樣說著,聲音帶笑。
昏睡中的妖似乎聽懂了,不悅地甩了下尾巴,濺起不小的水花,打濕了少女的裙擺。
北灼言半夢半醒般擡起頭,然後霸道的將頭整個塞到了弗清念懷裡。
他將臉埋在柔軟的懷抱裡,金眸半闔,喉間發出低低的呼嚕聲,沒有一絲防備。
弗清念不自覺彎起眉眼,指尖輕撫他的額頭。
「騙你的。」
在旁邊偷窺的系統:嘿嘿嘿嘿嘿嘿~
磕的cp終於破冰變甜了是什麼感覺?
一個字。
爽!
系統姨母笑了一會,然後悄悄溜了出去。
它撲騰著翅膀向一個方向飛去。
...
黑暗。
無邊的黑暗。
北灼言在虛無中漂浮。
他有些茫然地打量著四周。
絕對的寂靜,沒有任何聲音。
彷彿天地被合併,融為一體。
「陰陽未判,混沌有靈。」
蒼老的聲音突然出現,遙遠而模糊,彷彿從時光盡頭傳來。
北灼言還沒來得及去尋聲音的源頭,眼前便出現兩團微光。
左側是純粹的黑,右邊是刺目的白。
兩團光球貼近後便開始旋轉。
黑球表面燃燒起乳白色火焰,白色光球內部流轉著金輝。
氣息交纏間盪開一股強大而古老的力量。
北灼言盯著那兩團光球,心口有些發麻。
他突然明白這是什麼地方了。
這是獨屬於他的,傳承。
黑白兩色光球還在緩慢旋轉,彼此環繞間將虛無撕開裂口。
「嗡——」
一聲悶響過口,黑暗被徹底撕裂。
黑球冒出刺目光芒,瞬間膨脹為灼日,火焰沿著表面奔騰。
白球則化為冷月,金輝中隱約浮現出星圖。
黑夜散盡,露出荒蕪大地。
北灼言盯著那彎冷月,指尖微微顫抖。
乳白色的光暈在他眼前出現,緩慢的凝成一道高大虛影。
虛影俯身彎腰,指尖輕觸碰他的眉心。
「掌至陽之火,創無盡生機。」
「執陰陽,定萬物生滅。」
「汝名——燭照。」
最後一個字落下,一聲渾厚鐘聲盪開。
腳下荒蕪的土地生出嫩綠枝芽,轉瞬花開遍野,生機盎然。
北灼言低眸,指尖碰了碰花朵,花瓣舒展後化作了一隻蝴蝶,顫顫巍巍地停在他的指尖。
他盯著蝴蝶有些晃神。
創造生命……
那他是不是可以……救他的族人了。
北灼言眼中一點點亮起光芒。
可指尖的蝴蝶卻在下一刻散開,重新變回了花瓣。
北灼言一頓,眼底的光驟然熄滅。
怎麼忘記了。
他弄丟了他的火。
創造生機的火。
生機盎然的世界裡,那抹鮮艷的紅低落又孤寂。
白色虛影輕輕嘆息。
祂擡起手,溫柔撫摸北灼言的頭頂。
「待你拿回屬於你的一切,你會得償所願。」
北灼言愣了一秒,隨後立即仰頭看向虛影。
「屬於我的一切…是什麼?」
白色虛影頓了頓,然後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時候未到,不可說……」
北灼言皺起眉。
他最討厭打啞謎。
白色虛影說完便緩緩散開,微弱的氣流拂過臉頰。
「記住,你才是唯一的……」
蒼老的聲音在耳畔輕響,聲音逐漸模糊,最後一個字彷彿被風吹散,聽不真切。
「唯一的?」北灼言眼底滿是迷茫,他詢問道,「唯一的什麼?」
無人回應。
周圍又恢復成了最初的安靜的狀態。
無盡的寂寞幾乎能將人淹沒,碾碎在時光的洪流中。
北灼言抿起唇,他盯著那抹冷月,心臟處又傳來悶疼。
「那我的阿妹,叫什麼?」
四周依舊無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際的邊緣才傳來一聲嘆息。
「幽熒。」
…
空之極,九重殿。
容景坐在案前,長指點了點桌面上的星盤。
他眼中剛浮起思慮,就被小小的敲門聲打斷。
容景隨手撤下星圖,「進。」
門被推開,矮小可愛的白鳥扭著屁股走了進來。
它目光炯炯地站到了大殿中央。
「首席大人,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容景支著下巴,隨意點點頭,算是應允。
系統緊張地在地上搓了搓腳,它深吸一口氣,「我想問刺殺宿主是您的故意為之還是空之極出現了叛徒!」
一句話一字不頓的說完,系統都有些氣喘。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
至少系統覺得很難熬。
它低著頭默數著羽毛,在數到第十一根的時候,它等來了回應。
「是我做的。」
容景臉上還是那副淡然道模樣。
系統卻被驚的生生揪掉了一根羽毛。
「為…為什麼?」
「您不是想要宿主飛升麼?為什麼還要殺她?」
「如果不是那刀刺偏了,她就真的死了。」
系統根本不明白這樣做的理由。
容景:「這不是你該知道的東西。」
系統沉默。
它安靜了一會,然後突然開口。
「你在利用宿主。」
系統的聲音很平穩,格外肯定。
容景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這個系統什麼時候這麼聰明了?
「是又如何。」
容景並不否認。
反正正主都已經知曉了他的目的。
系統瞪大眼睛,不能理解他是怎麼理直氣壯的說出這種話的。
「你…你你怎麼這樣!」
「這是過河拆橋,卸磨殺驢。」
「你不能這樣做,這對宿主不公平!」
系統被氣的冒煙。
怎麼可以這樣肆無忌憚地利用宿主。
她什麼都沒有,已經夠可憐了。
羊毛不能總逮著一個人薅啊。
容景隨意撥弄著桌上的毛筆,語氣帶著些冷,「你是不是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你是空之極的造物,該為誰做事,你應當很清楚。」
系統一腔怒火被這句話生生澆滅。
容景的視線淡淡從白鳥那雙黑潤的眼睛上掃過。
「而且,不是你選了她麼?」
「真要算起來,你也是害她的罪魁禍首之一。」
「不!」系統後退半步,「才不是......這樣。」
它結結巴巴地反駁,聲音卻在容景平靜的視線下越來越弱。
他說的...
好像是對的。
如果當時它沒有選擇宿主,那她就不會被這樣肆意利用。
「可我沒有想要利用她,更沒有想要她的...命。」
系統慢慢低下頭,盯著自己的羽毛。
這具身體還是宿主給它做的。
雖然不是很滿意,但它還是很喜歡的。
宿主很好,除了偶爾欺負霸淩它一下以外,沒有任何缺點。
它跟了她十二年,就是條狗也會有感情。
所以無論如何它都做不到隔岸觀火,坐視不管。
「不可以這樣對她,空之極不是這樣的。」
系統仰起頭直視容景:
「空之極的存在是救贖,是正義,你這樣做已經違反了初始指令和規則。」
「這樣是不對的。」
容景聞言卻笑了。
「你說的規則是我制定的,隻要我想,就可以隨意更改。」
「整個空之極都是我的,我的決策便是正義。」
他敲了敲桌子,唇角帶著冷意:「你沒資格質疑我的決定。」
系統瞪大眼睛,翅膀都被氣的抖了起來。
「你!」
容景向後輕靠在椅背上,他隨意道:
「還有,你怎麼那麼肯定我現在做的,就不是正義了呢?」
「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她的存在意味著什麼?」
「什麼?」系統迷茫。
容景緩聲提醒。
「歸元山,滅世者。」
系統瞬間僵硬。
滅世者……
天理不容。
容景繼續提醒:「你的使命是清除異類。」
「現在,你身邊這個便是最大的異類。」
他諄諄教導:
「知道要如何做了嗎?」
系統渾身冷透,它顫抖地後退一步。
「她…不是故意的。」
「那是在救人。」
「她也不想這樣的,她也不想當這個異類,可沒人給她選擇的機會。」
「你不能隻看結果,這樣太無情了。」
容景挑眉:「你怎麼總是替一個外人說話,怎麼,你想要背叛空之極?」
他的語氣很平靜,卻硬是讓人聽出了一股危險的意味。
系統不自覺抖了一下。
它沉默下來,低垂著腦袋半天沒說話。
容景疲憊的捏了捏眉心:
「若是沒事,就出去。」
「背叛就背叛!」
系統突然大喊一聲,容景被嚇了一跳。
白鳥叉著腰,氣勢洶洶地站在大殿中間。
「我就背叛了怎麼了,我就向著宿主怎麼了!」
「隻是剷除異類的話,隨便派個執法者就可以解決,為什麼還要這樣大費周章?」
「你分明就是想利用她,還偏要給自己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冷漠無情,自私自利!」
「首席大人,你變了。」
容景皺眉:「你瘋了?」
「你就不怕我抽了你的本源,徹底廢了你?」
「廢就廢,反正我是不會傷害宿主的。」
系統翻了個白眼,重重冷哼。
「老子不幹了!」
它說完轉身就走,沒有半分猶豫。
殿門砰的一聲被合上,聲音不停回蕩。
容景放下了手,他看著緊閉的大門,眼底閃過一絲意外。
「居然生出了自我意識……」
話落,空氣突然死寂,所有聲音都被隔絕在外。
時間似乎都在此刻放慢。
乳白色的雲霧憑空出現,絲絲縷縷漂浮著。
容景猛然起身,隨後恭敬跪下行禮。
「主。」
四下依舊安靜,沒有回應。
容景的表情卻很淡定,似乎習以為常。
他隻是皺眉看著門口,疑惑不解:「主,那個系統為何會這樣?」
「它隻是您的一縷氣而已,怎麼會誕生自我意識?」
安靜的白霧聞言緩緩翻騰了一下,隨後一道飄渺的聲音傳出。
「燭照造化萬物,它跟在他身邊如此之久,誕生不了意識才奇怪。」
容景愣了愣,「原來如此。」
「那需要處理掉它麼?」
這個系統看起來有點缺心眼,他有些擔心它捅出簍子來。
「不必。」
飄渺聲音傳來。
容景點點頭,很快就將這件事拋到腦後。
他從地上起身,眼中浮起擔憂。
「主,還要繼續麼?」
「我們這樣利用大人,若她歸來……」
容景頓了頓,艱難開口:
「恐怕不會輕易放過您?」
雲霧翻騰著,卻遲遲沒有傳出聲音。
容景並不著急,隻是低著頭安靜等著。
「那便由你與空之極……來替代我。」
容景眼底閃過震驚,他猛地擡頭。
「大人會…會殺了您麼?」
「這怎麼可能……」
到底有多強大,才能讓主說出這樣的話。
甚至安排好了後路。
乳白的雲霧翻騰著,絲絲縷縷的散開,那道聲音沒再回答容景的話。
隻自言自語道:
「一步錯,步步錯。」
「天機逆行,隻能如此,唯有如此……」
聲音隨著雲霧散開而越來越輕,直到徹底消失不見。
四周的寂靜隨著聲音的消失恢復了正常。
容景脫力般坐回了椅子上,他扶著把手,眼底滿是疑惑。
這幾句話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連他都有些看不懂了。
…
「宿主,如果我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小鳥,你還會愛我嗎?」
白色的小鳥蹲在少女面前,圓滾滾的腦袋歪著,一雙水潤眼睛滿是期待。
弗清念瞥了眼系統,選擇無視它。
它抽風不是一天兩天了,問出這種問題估計又看了些什麼營養不良的東西。
理它簡直就是在浪費生命。
系統:「……」
「冷漠的女人!」
「我們之間為什麼變成這樣?」
「我不是你的小甜甜了嗎?」
弗清念:沉默、忽視、看不見。
系統:瞪眼、震驚、心已碎。
「嗚嗚…我討厭你!」
白鳥撲到少女身上,眼淚說來就來。
「我都為你了和空之極斷絕關係了,馬上就要死了,你居然還這樣對我!」
「太過分了!」
弗清念愣了愣。
「你去找容景了?」
系統不說話,隻一味哭泣,聲音一聲比一聲難過。
弗清念無奈,她輕嘆一聲,拍了拍它的頭。
「不會丟下你的。」
系統得到答覆終於抽抽搭搭地擡頭。
「不能欺騙我,你要說到做到。」
弗清念無奈點頭。
「好。」
系統終於滿意,抹了把眼淚就開始弗清念一字不落的複述剛剛的事情。
一人一鳥在這邊低聲說話。
不遠處的水池正悄無聲息地發生著變化。
赤紅的池水慢慢被吸收,顏色越來越淡,直到徹底成了一汪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