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眾生皆苦,她最苦。
輕飄飄的話從半空落下,卻重的像山,每一個字都砸起浩大波瀾。
容景說完那一句後便消失不見。
小院裡安安靜靜的,隻剩下一人一妖一鳥。
他們臉上的表情如出一轍。
迷茫,彷徨。
不敢置信。
作為親眼見證歸元山覆滅的北灼言和系統,他們自然知曉那座山在弗清念心中是何種地位。
那是一處,她寧願放棄生路,也要與之合葬的歸宿。
北灼言下意識看向懷裡的人。
卻隻見她已經閉上了眼睛,睫羽不停顫抖著,彰顯著不平靜的情緒。
「念…」
他張了張嘴,卻又頓住,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阿灼……」
「帶我走。」
少女將臉側過去,埋進他的懷裡。
她的聲音很輕,無力又蒼白。
北灼言手臂下意識收緊,試圖這樣給予她安慰,「好。」
「去哪裡?」
「哪裡都好。」
「隻要……不是千玄宗。」
……
暮色微沉。
火紅的殘陽像是胭脂,在天邊碎成萬千磷火。
蔚藍的海面上波浪起伏,每一道波紋都裹著夕陽碎光。
浪頭啃噬著光芒,吞吐間濺起白色浪花。
北灼言帶弗清念來的地方是墨海。
是曾經她帶他看日出的地方。
他靠在石壁上,看著不遠處的少女。
她正坐在懸空的崖邊,和當年的位置相同。
海風吹起她的髮絲,肆意張揚的飛舞。
她不允許他靠近。
對於弗清念來說,此刻她更想一個人待著,混亂的心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去撫平。
北灼言安靜看著那道雪白的背影,認真又虔誠。
嘴笨的妖說不出討喜的話,所以就用最簡單的方式,默默陪伴。
弗清念聽著潮聲,濕漉漉的風拂過臉頰,將眼角的睫都打濕。
不是穿書,不是故事。
這個世界,是為她量身定製的籠,是為她一人而寫的囚書。
算計,早就開始了。
從十世前,從歸元山開始。
這一場博弈中,她身邊的所有人都是棋子。
都是被精挑細選的,刻意安排好的棋子。
一切看似偶然的相遇,其實都是精心編織的網。
最高級的謀略,從來都不是刀光劍影。
攻心。
才是上策。
弗清念看著手心。
恍惚間,她似乎回到了那片滿是鮮皿的土地上。
哀嚎,慘叫,死亡在密密麻麻的縫隙中上演。
到處都是猙獰的惡。
如今這個世界,與當年的歸元山沒什麼不同。
相同的抉擇再次被擺在了眼前。
是做一個萬人唾棄的滅世者,為他們去求一個虛無縹緲的來生。
還是犧牲她一個,成為萬人敬仰的救世主,換所有人的命。
好像……並不難選。
一切還沒有走到最糟糕的地步。
她也有了改變世界的機會。
不必再看著在意的人一個個離開。
不必再遠遠的望著,那座高山覆滅。
她一腳邁進了紅塵,割捨不掉的情,成了困住她的枷鎖。
那些越來越多的牽絆,讓她不願去選第一條路。
那條,充滿皿腥罪惡的路。
「可為什麼……」
呢喃的嘆息混在腥鹹海風裡,飄到北灼言的耳邊。
他微微站直了身體,微微豎起的眸隻望著那一個人。
弗清念看著被海平線遮擋住一半的紅日,眸光破碎。
為什麼偏偏是她。
整個世界的興衰,故人的生死,全都沉甸甸地壓在她一個人肩上。
連喘息都是奢侈。
擺在她眼前的選擇,全都是別人安排好的。
連挑選都要被控制。
像是牽線木偶,一舉一動都不由自己做主。
「憑什麼……」
沒人問過這是不是她想要的。
沒人聽她的回答。
她也是蒼生之一。
憑什麼天唯獨不憐她。
眾生皆苦,她最苦。
「念……」
身旁悄無聲息地坐下了一個人,鮮紅的衣擺比落日還要刺目。
佔滿了她的餘光。
弗清念回眸,望著他。
他的眸被落日染成了金色,連睫毛都被刷上一層金粉。
北灼言注視著她,掌心覆蓋住她垂在一邊的手,輕輕包裹攥住。
他沖她笑,開口說:
「一切都會好起來。」
弗清念眼眸輕顫一瞬。
她記得,這是她說的話。
北灼言擡起她的手,去撫摸太陽的輪廓。
「你告訴我,長夜終有散盡時,恰是黎明破曉至,天會亮,夜會散,一切都會變好。」
「我信了,」他認真說著,「所以,你也要相信。」
弗清念看著他的側臉,那雙眼眸裡閃爍著光,生機勃勃,向陽而生。
她看了一會,慢慢扭頭去看那抹紅日。
它正在墜落,已經被海平線吞噬了大半。
在即將沉入的那一刻,太陽突然燃燒的更加猛烈。
它像一顆火球,將整片海域點燃,萬物被渡上滾燙的金紅色,天空被燒穿,赤紅的雲層傾瀉而下。
北灼言微微眯起眼,陽光刺的眼眶有些發酸,卻不願意離開,他將掌心中的手牽的更緊了些。
弗清念望著那壯麗的輝煌,眼眸一點一點亮起。
然後,光熄了。
璀璨的太陽燃燒盡最後的生命,徹底沉入海底。
世界驟然冷卻,天邊的紅雲仍未散盡,像被潑散的硃砂,在暗藍的夜幕裡暈染開來。
風開始吹拂,雲絮被撕扯成細碎的絲縷,霞色漸漸褪去,化作灰燼。
當最後一絲紅雲散盡,黑暗吞噬了一切。
沒有星光,沒有月亮,連海風都靜止了。
浪濤的輪廓變得模糊,隻剩下低沉的嗚咽。
一聲聲,像是某種龐大生命的臨終喘息。
弗清念看著濃稠的夜,眸中的光隨著太陽一併消失,隻有空蕩蕩的黑,和冷透了的寒。
「阿灼……」
「我騙你的。」
「一切都不會好起來。」
「黑夜之後,還是黑夜。」
「太陽也有照不到的角落,光明的背後還有漆黑的影子。」
弗清念慢慢將手抽離,風輕輕吹過,帶走殘留的餘溫。
指尖泛著冷,連炙熱的骨珠也無法溫暖。
北灼言臉色瞬間慘白,他顫抖著指尖,瞳孔都在發抖。
「念……」
少女勾起一抹笑,慘淡荒涼。
她與他肩挨著肩,卻彷彿隔著整個永夜,夜色將她吞噬,隻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
像一幅被水浸濕的墨畫,正在一點點暈開。
北灼言慌亂地想要去抱她,手臂卻落空。
少女突然向前仰去,像一片輕盈落下的雪。
她向下墜落,在半空中翻了個身。
海風掀起她的衣袂,獵獵作響。
弗清念看見,漆黑的夜空下,有一抹比太陽還要耀眼的紅,正向她奔來。
他伸著手,像是救贖。
隻差毫釐,他便可以抓住她。
隻要她擡手,哪怕半寸,她就可以得到光明。
弗清念看著他,突然彎起唇。
然後閉上了眼睛。
她沒擡手。
她自甘墮落。
「撲通──」
刺骨的海水淹沒頭頂。
幽藍的深海中,紅衣與素白糾纏。
低沉的聲音穿透厚重的海水,在耳畔響起。
他說:
「我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