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隻願...天道垂憐,諸事順遂。」
這一刻,時間彷彿靜止,所有的聲音消失。
北灼言金色的瞳微微睜大,指尖殘留的觸感冰涼柔軟,卻似烙鐵般灼人,順著皿脈一路燒進心臟。
他恍惚擡眸,對上了少女垂落的視線。
她的眼睫在月光下如覆霜蓋雪,目光清冷而遙遠,卻又因那一瞬的觸碰而沾染了凡塵的溫度。
世人皆說,舉頭三尺有神明。
可神明到底是何種模樣?
沒人知道。
但今日,北灼言好像知道了。
因為他的神明,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
弗清念緩緩直起身,銀白長發如流水般滑落肩頭,她重新恢復了那不可褻瀆的清冷姿態。
「念……」
北灼言緊緊盯著雪白的人,他喉結微動,嗓音低啞:
「你是不是…愛上我了?」
他的金眸裡透著緊張與期待,指節都在顫抖痙攣。
弗清念指尖微鈍,眼睫輕擡,唇間剛溢出一個「我」字。
「禮成──」
老祭司蒼老的聲音驟然打破寂靜,鼓樂聲重新響起,銀鈴再次搖晃。
鎮民們歡呼雀躍,小孩嬉笑著撒出花瓣,祭壇四周一片沸騰。
可北灼言卻什麼都聽不見,目光牢牢鎖定在一人身上。
但他沒等到少女再次開口,幾個戴著彩繪面具的少年歡呼著衝上祭壇,不由分說地架起北灼言的手臂。
「受福者快跟我們來!」
「等──」北灼言金眸驟然收縮,掙紮著回頭,卻見弗清念已經被鎮民們團團圍住。
孩童們嬉笑著往她懷裡塞進一串漿果,姑娘們將沾著露水的花枝遞到她手中。
祭壇上,老祭司捧起裝滿月露的銀壺:
「請月神賜福──」
北灼言被推搡著往廣場中央的篝火走去時,隻看見少女雪白的衣袂翻飛如鶴羽。
她用沾露的花枝向人群撒下月華。
神明賜福,庇佑蒼生。
神明從來都不是一人的神明。
…
篝火旁。
北灼言借著熱烈的火光看著被吻過的指尖,美好的觸感似乎殘留著。
他盯著看了許久後,垂眸輕輕吻了吻。
雖然沒有得到確切的答案,但她的態度早已說明了一切。
不著急。
那種話讓他一個人聽到就夠了。
今天人太多,若是被別人聽到,他一定會嫉妒死的。
北灼言翻湧的思緒緩緩平息,心中的歡愉後知後覺地湧到四肢百骸,整個人都有些暈乎乎。
「喝酒!」
熱情的鎮民將盛滿果釀的木杯塞進他的手中,酒液四濺。
北灼言下意識抿了一口。
酒液入喉,先是如烈火般灼燒的辛辣,但緊接著泛起清冽的甘甜,尾調還帶著山間野果特有的芬芳。
像極了月隱鎮給他的感覺。
熱烈純粹,暗藏溫柔。
「這是月漣果釀的酒,隻有我們這裡有,多喝點,以後可就喝不到咯。」
旁邊的鎮民熱情的為他解釋。
北灼言眯起眼睛,不自覺地又多喝了幾口。
「好你個北灼言!」
「有這麼好的東西你不叫我們,居然藏起來吃獨食!」
北灼言一口酒還沒咽下去,就被人一巴掌拍到後背,差點被嗆死。
他一臉陰沉的回頭。
就見謝元站在他身後,臉上還沾著剛剛接月露時蹭的銀粉,其他人也都跟在他後面。
謝元看著北灼言不善的表情,突然感覺到了危險,他扭頭就要跑。
但剛走了兩步,就被人拽著衣領拖了回去。
北灼言拎起陶瓷酒罐,對著謝元的嘴就灌了下去。
一壇下去,謝元直接倒地,目光獃滯地打著酒嗝。
北灼言俯身拍了拍謝元的臉,「起來,別裝死。」
「你不是說你很能喝嗎?」
「怎麼今天一壇就不行了?」
謝元聞言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來,「我…我沒醉。」
「我肯定…肯定比你能喝──」
「咚──」
謝元說了兩句後,兩眼一閉直接安詳地睡了過去。
「哈哈哈哈哈哈!」
秦韻虞在旁邊放肆嘲笑。
齊黎析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青龍不知從哪抱來一壇酒,拍開泥封時清冽的酒香四溢,他一人分了一碗,靦腆笑道:「一起喝吧。」
篝火旁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祺安和小孩子們一起繞著火堆嬉戲,白虎和鎮民比摔跤。
謝元睡了一會又堅強的爬了起來,晃著酒罈非要再戰,拉扯下酒水潑灑,引得人鬨笑如浪。
秦韻虞笑出眼淚,搶過齊黎析的酒碗也仰頭喝了起來。
推杯換盞間酒香瀰漫,火光裹著煙火氣直衝霄漢,夜色都醉成了流動的暖金色。
不遠處,幾道人影正快步向篝火處走來。
「都怪你!這麼磨嘰,我們都遲到了!」
「你難道沒錯嗎?如果不是你指錯路我們早就來了!」
秦韻虞戳了戳身邊的齊黎析:
「大師兄,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啊?」
「是我喝醉了嗎,我怎麼感覺我聽見紀師叔說話了。」
齊黎析笑道:
「阿虞沒有喝醉,的確是紀師叔他們。」
話音剛落,紀音和瀟若便已到了眾人眼前。
兩人互相肘擊對方,兩看生厭。
秦韻虞一臉驚訝:
「師叔?你們怎麼來了?」
瀟若撩了撩頭髮,優雅坐下,「怎麼,不歡迎我們嗎?」
「隻允許你們年輕人過年,我們這群老古董就不行了?」
秦韻虞連忙擺手,湊過去給人捏肩:
「師叔冤枉,我可沒有這個想法,我歡迎您還來不及呢。」
紀音一屁股坐在瀟若旁邊,沖她翻了個白眼,「你就知道欺負小孩。」
她伸手秦韻虞拉過來按在身邊坐下,「別理她,她跟你鬧著玩呢。」
紀音轉頭環視了一圈,問道:
「怎麼就隻有你們?」
「清念呢?」
秦韻虞給兩人倒上酒,解釋道:
「小師妹被選中當月神,現在還在給村民賜福呢,一會就過來了。」
紀音點點頭,抿了口酒。
辛辣的味道瞬間點燃味蕾。
「好酒!」
…
祭壇。
弗清念為最後一位鎮民賜福結束後,台下的鎮民道謝後紛紛向篝火廣場湧去。
祭壇上的喧囂漸漸消散,最後一絲篝火的光暈也消失在夜色中。
弗清念獨自站在空蕩蕩的台上,月光將她雪白的衣袍鍍上一層冷冽的銀輝。
她垂眸看著指尖殘留的銀液,任由夜風將衣袍吹的獵獵作響。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打破了寂靜。
捧著果籃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從祭壇下跑過。
隻是她還未曾走遠就被絆了一跤。
小女孩重重跌倒在地,額頭磕在尖銳的石階的稜角上,發出「咚」的悶響。
她很快就失去了生息,但奇怪的是並沒有鮮皿流出。
弗清念遠遠看著,目光冷淡安靜,從始至終都沒有任何波瀾。
地上的小女安靜躺了一會後,身體突然像是洩了氣的皮球癱軟下去,漸漸變成了一張畫滿了紅線的黃色紙符人。
紙人的額頭破了個洞,上面的紅線也因此斷開。
弗清念沉默看了一會後緩步走近,靴尖停留在紙人前。
她彎腰拾起了那張符紙,指尖摸了摸破損處。
靈力流轉,紙符平整如新,紅線重新連接。
隨著最後一筆修補完成,紙符在她掌心輕輕顫動。
白光閃爍,方才的小女孩重新站在了原地。
她摸了摸完好無損的額頭,仰頭對上那雙比月光還冷的眼睛,怯生生地道謝:
「謝、謝謝山神大人……」
弗清念看了她一會,隨後漠然收回視線,「去吧。」
「下次小心些。」
小女孩用力點頭,抱著果籃很快就跑遠了。
弗清念望著空蕩蕩的石階,擡手揉了揉眉心壓下疲倦才緩步離開。
篝火旁。
眾人都已經有些醉醺醺,祺安早已窩在青龍懷裡沉沉睡去。
秦韻虞臉頰泛紅,她拎著酒罈子跳起了舞,頭上的銀飾叮咚作響。
酒意上湧,她的腳步有些淩亂。
再又一次踩到裙角後,她終於維持不住平衡,歪歪扭扭倒下。
齊黎析下意識要去接,但手剛伸出來就停了下來。
秦韻虞跌進了一個柔軟的懷抱,她無意識抱住,用臉頰蹭著。
「大師兄……」
她蹭了一會,然後突然反應過來。
大師兄的腰什麼時候這麼細了?
秦韻虞迷迷糊糊睜開眼,於是視線裡便闖入了一雙淺色如琉璃般清透的眼眸。
她愣了一秒,隨後立馬站直了身體,「小師妹!」
「你終於來了,再不來我們可就把酒喝光了。」
秦韻虞拉著弗清念的手腕,不由分說的將人按在了北灼言身邊,往她手裡遞了一壇酒。
「快喝!」
「你遲到了,所以要罰你!」
弗清念抱著那壇酒,表情有些無奈。
北灼言往她身邊湊了湊,呼吸中帶著濃厚的酒氣,「我可以……幫你喝。」
弗清念側眸看了他一眼,就見他那雙金眸瀲灧至極,晃著水光。
臉頰上的銀紋被蹭的暈開,說話都有些吃力,儼然已經醉了大半。
她擡手碰了碰他的臉頰,滾燙的溫度從指尖傳來。
北灼言順勢蹭了蹭她的手心。
弗清念彎唇,眸光輕晃,「我自己來就好。」
她接過來秦韻虞遞過來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辛辣濃烈的味道順著喉嚨一路下滑,瞬間嗆的她眼角緋紅。
秦韻虞忍不住捂嘴偷笑。
「小師妹,你還能喝嗎?」
弗清念輕笑一聲,重新為自己添滿了酒,她舉杯沖著秦韻虞。
「可以。」
謝元晃晃悠悠挪來過來,大著舌頭喊:
「小師妹來劃拳!我……我肯定能贏!」
紀音擠開酩酊大醉的謝元,嘲笑道:
「小子,你先回家再練個一百年再說這話吧。」
她說完轉頭看向弗清念,躍躍欲試,「小徒兒,咱倆玩!」
弗清念看她興奮的模樣,慢慢點頭。
「好。」
熱鬧的餘溫蔓延千裡,風帶著酒氣將每一寸草木熏染。
夜色如紗漫過青瓦,酒罈已經堆疊成山。
篝火漸熄,子夜的鐘聲在遠山回蕩。
眾人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全都醉的不省人事,唯有弗清念一人清醒。
她抱起睡著了的妖王,慢慢離開。
身後,無數紙人托起醉倒的人,挨個送回住處。
弗清念將北灼言安置在榻上時,他手中還攥著她的一縷髮絲,輕聲嘟囔著。
她俯身傾聽,於是便聽見了一聲又一聲的「喜歡」。
弗清念頓了一下,耳尖微微發燙。
她抿著唇,輕輕掰開他的手指,掖好被角,轉身時發梢還殘留著酒香。
木門吱呀一聲推開。
庭院裡,已經有一人靜立多時。
風燁望著月色的下的少女,嘴唇翁動了半天也沒說出半個字來。
「都安排妥當了?」
弗清念率先開口,打破平靜。
風燁沉默一下,隨後點了點頭。
「按照你的要求都已準備就緒,我親自檢查過,沒有什麼問題。」
少女點了點頭,沒什麼太大的反應。
她將一個灰撲撲的圓球丟給了風燁。
「那就開始吧。」
風燁看著手心的冒著黑氣的陰源,整個人都有些焦躁不安。
他深吸一口氣,終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真的要這樣做嗎?」
「這樣是不是有些……太冒險了。」
「你的詛咒已經解了,我們可以慢慢──」
「沒時間了。」
弗清念打斷了風燁的話。
她的目光落到他手心裡的陰源上,眼底冰涼一片。
這場精心布置的陰謀不會因為她的妥協而停止。
環環相扣的死局裡,陰源是威脅她的最後手段。
隻要讓陰源將北灼言的訊息傳遞到上界的人耳中。
那麼……
上界的那位神一定不會放過她的妖。
與其被動等待,不如主動出擊,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
風燁自然明白其中道理,他隻是覺得這樣實在太過瘋狂。
他不自覺攥緊手中的陰源,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月光下,黑霧自他指縫間絲絲縷縷地滲出,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動。
「可若計劃有失...」他聲音發緊,「你可知道後果?」
「你會死,所有人都會死。」
「整個世界都會覆滅。」
「這樣的代價……我們承受不起。」
弗清念擡眸望向天際,那裡懸著一輪皎潔明月。
「會成功的。」
「一定會的。」
她早就不是一個人了。
她身後有很多人,有她好不容易才抓到的溫暖。
她怎麼捨得,讓他們再從眼前消失。
所以除了成功,不會有第二種結局。
風燁望著少女,她已經換回了常服,一襲雲紋白衣如雪如霜,眉眼透著疏離與漠然。
如今她站在庭院安靜看向遠處,月色泠泠,樹影斑駁,襯的人不像凡塵中人。
明明極其年輕,卻莫名讓人信服。
似乎沒有什麼事情是她做不到的。
他恍惚一瞬,隨即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
風燁望著少女清冷的身影,喉結滾動了幾下,終是低聲道:「隻願...天道垂憐,諸事順遂。」
他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在寂靜的庭院中顯得格外鄭重。
風燁雙手交疊,深深彎腰行禮,聲音低沉而恭敬。
「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