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造炬成陽
顧紋軒垂首流淚,他自小便喜歡和江晏清爭物件,好玩的蹴鞠,鋒利的劍刃,白玉做的笛子,一壇屠蘇酒,一把蒙古弓。
江晏清喜歡的,他都喜歡,顧紋軒隻覺神童喜歡的物件,皆為好物,他不過是想黏著江晏清。
以後的夏日,或許還會聽到雨打芭蕉滴清響,看見翠筱滿院紅蕖香,但不會出現三人躺在屋頂看雨後彩虹的場面。
不會坐在梧桐樹下共飲一壇酒,不會坐在桂花樹下共度中秋。
他的好兄弟竟被無辜殺害,顧紋軒泣不成聲:「元境,你為何要此刻諫言,我們都不在,你為何不能明哲保身?」
「友如月皎千裡明,情比層巒巋然固,願年年相逢,歲歲團圓,元境,我們不是要相逢嗎?」
穆錦安喉間一時啞語,嘴唇動了動,倉惶的目光從信箋中移開:
「陌上秋風動酒旗,江頭絲竹競相追。正當海晏河清日,便是修文偃武時。江晏清,你還未看到海晏河清,怎能就這樣走了?」
「薛澤承,他不是有丹書鐵券嗎?暉帝不顧鎮守虎彧的薛老將軍嗎?孟太傅不是暉帝恩師嗎?怎會?」
「澤洲,清音怎會?這不可能,她不是討厭江晏清嗎?」
澤洲不敢相信諸多消息,這麼多人突然亡故,他寧願聽錯:
「聽探子說,穆清音是穿著綠色嫁衣撞死在墓碑前,鄭老夫人得知穆清音亡故,急火攻心,已歿。」
「趙王聽信張兆所言,謀殺皇後,被陛下斬殺,張兆並未被懲處,陛下賜張皇後白綾,皇後薨。」
「陛下一日殺三臣,朝堂不穩,商稅增三,商戶流南,田賦沉重,百姓慘死,路有餓死骨,溪藏冤死骸,南邊流寇作亂。」
穆錦安想,逢百姓流亡,流寇作亂,皆是天下大亂前兆,暉帝怎會突然害死這麼多人?
謝馳北坐在帳外許久,他父王被奸臣暗殺,他兄弟被流放暗殺,他被阻在千裡之外。
他再也見不到戴著帷帽出現在王府的江晏清,也看不到梧桐樹下一起飲酒的江元境。
濃郁馬奶酒流淌在乾涸荒涼土地,謝馳北瞳仁隱著江晏清明朗面容,殘月在他臉上照出厲殺之氣:
「元境,黃泉孤寂,你走慢些,要親眼看到我為你報仇。」
「元境,這是我準備回盛安城贈你的馬奶酒,不知你可能喝慣?」顧紋軒垂首落淚,凄涼聲音充斥在暗夜,眼前是無盡暗沉。
穆錦安和謝馳北自醒來後,就如昨夜一場夢,夢醒時記得夢中事,可過了兩日,她和謝馳北猛然忘記那些故事。
謝馳北側目注視顧紋軒,江晏清已亡,他決不能再失去兄弟:
「鴻斯,你和琪琪格在幽州靜待,我回盛安城,若事成,你歸鄉。」
顧紋軒知道推翻昏君暴政非平坦之道,若遇難便躲背後受他人庇佑,那庇佑者該承受多大磨難:
「我父被冤殺,太上皇執意殺我,唯魏王諫救,榮德姑姑藏我於室,保我性命。」
「太上皇知我父被冤,卻不願正名,盛安城王侯皆避侯府,唯有你和元境視我為摯友。」
「謝馳北,我乃盛之猛將,民之忠卒,今昏君殘暴,冤死良臣,我理奮戰,以敵皿祭兄。」
「高山壓不死我顧紋軒,紫明宮擋不住你謝馳北,帝王殺不了你穆錦安,我們須贏。」
皎皎月色照著搖曳的枯枝,在謝馳北臉上映出萬千皿影,砍向千裡之外的惡徒昏君,謝馳北沙啞之音回蕩在曠野:
「鴻斯義舉,君及恩心,今重賦屠民,奸臣亂朝,我謝馳北欲賓士天下,乃憑將戰千裡,良臣輩出,造炬成陽,不啻微芒,我們殺回盛安城!」
凜冽之風吹動三人衣袍,腰間佩劍清脆作響,於暗沉壓迫的黑夜殺出一條朝霞路。
翌日,朝暉覆九州,黃沙沒馬蹄,千駿嘶鳴,坐在馬背的將士們眼中飽含英勇奮殺之氣。
謝馳北擡眸遙望幽州城門,日光照他銀白鎧甲,折射一抹淩冽之色,穿透飽經風霜的東北邊防關塞城牆。
城樓上的中年人披甲持槍,身後站百來弓箭手,遙指城樓下將士們,此人便是新任幽州都督盧笙冀,盧笙壑兄弟。
自陳宣和範錚叛亂被殺後,崔恆嶺和盧笙壑便請暉帝命親信為都督。
盧笙冀遠觀那位少年,雖看不清容貌,但氣度風姿乃天下至絕,他大喊一聲:「來者何人?」
顧紋軒知對方明知故問,他握緊劍柄,時刻準備拔劍:「此乃盛國晉王、曦王,盧笙冀,開城門。」
盧笙冀自小飽讀文書兵法,亦是謀略得當的世家貴族之士,他頗通人情世故,非正非邪,隻為己利和心中抱負,他手握十三萬兵馬,為何不能稱帝?
知己知彼,方百戰百勝,盧笙冀早就將幾人打探清楚,如此良機,他怎會錯失:
「原來是晉王殿下,下官有失遠迎,請王爺恕罪,皇帝聖旨在此,曦王乃和親公主,卻違旨背渠,私自歸國,殺無赦。」
「但下官佩服曦王大義凜行,曦王若願歸降幽州,修書一封至河原定南大將軍穆景翊,下官定不會為難。」
幽州兵馬雖多,但河原兩州也是兵強馬壯、財力雄厚,原本兩州有不少他的勢力,穆景翊上任後得罪世家權貴,除掉諸多居心叵測者,令盧笙冀斷了與河原兩州聯繫,且穆景翊治理兩州,糧鹽礦兵等都是大好形勢,盧笙冀自是想染指。
穆錦安淡笑,盧笙冀想用她威脅穆景翊,奪河原兵馬,她絕不成為砧闆魚肉任人宰割:
「盧笙冀,有能耐你就殺本王,待朔玄、河原穆氏率十萬大軍,兵臨幽州,我父兄斬你頭顱,為我報仇。」
盧笙冀聽聞穆錦安捨生忘死,看來所言不虛,果真是女將軍風姿。
謝馳北和穆錦安言明多次,勿輕言棄命,她總如此視死若生,可曾在意他感受?
謝馳北望向城樓:「盧笙冀,本王至此,定慎慮,謀全策,你既狂言,勿悔。」
盧笙冀瞧謝馳北隻四千多兵馬,非他對手。
謝馳北示意顧紋軒將範昭央和袁明帶出。
城樓士兵立刻認出二人,範昭央自幼便在幽州,且多待于軍營,士兵無人不識他,他在幽州軍營頗有威望,很多人唯他馬首是瞻。
袁明便是從幽州城樓哨兵拼至副將,小士族皆視他為榜樣,城樓弓箭手逐漸嘩然,他們不願箭指二人,紛紛放下弓箭。
盧笙冀一眼認出自己侄子袁明,他也曾教導過袁明,但今日想用繼室之子威脅他,他選擇「大義滅親」。
小士兵中有人大喊:「是範大公子回城,還有袁副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