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殿內，寂靜無聲。

　　太後死死地看著皇帝，眼神悲慟，攏在袖子中的手，不住地發抖著。

　　太後最厭惡自己的庶女出身。

　　因為她最是在乎出身。

　　尋常宮中誰提及了這件事，都會被責罰。

　　可是，今天提起這件事的人，是明和帝。

　　誰敢責罰？

　　宮人們都眼觀鼻，鼻觀心。

　　「皇帝，你，你竟然這樣說哀家？」太後猛然吸了一口氣，十分悲傷，「你忘記當初是誰把你當親兒一般對待了嗎？」

　　「當年，哀家剛剛喪女，都來不及悲傷，就照顧年幼的你。」

　　「難道這麼多年來的母子親情，都是假的不成？」

　　又是來這一套。

　　林青檸被秦景煜扶著，兩人一起皺了皺眉。

　　這麼多年，太後估計就拿這件事，時不時就來壓皇帝，讓皇帝記得她的養育之恩。

　　可重點是，之前皇帝也不知道太後親生女兒的死亡真相。

　　但是前不久，秦景煜已經把這件事，告訴了明和帝。

　　果然，明和帝聽著太後的話，他平靜道：「母後，今天是景煜他們大喜的日子，您怎麼還哭起來了？」

　　太後：「是你們不敬哀家……」

　　明和帝：「母後您多想了，倘若不敬，他們剛才就不會給您敬茶了。」

　　「對了，提起了母後當年所生公主的早夭，當初就很奇怪，畢竟那公主身體很好，怎麼突然就夭折了。」

　　「母後，要不要徹查一下，當初是不是有什麼隱情？」

　　太後身子搖晃了一下，眼神一頓，隨後再次恢復悲傷狀態，「你怎麼突然提起了這件事？」

　　「你故意想要往哀家傷口上撒鹽是不是？」

　　明和帝：「母後，兒子都是為了您著想。」

　　「畢竟，您一直思念著那個孩子啊。」

　　太後眸子輕顫。

　　她懷疑皇帝知道了什麼，雖然那件事她自認十分隱秘，任何人都不會知道真相的。

　　但現在太後心裏面沒底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你說得對，哀家的確一直思念著她，等回頭一定要給她立長生碑，念經超度。」

　　竟然主動略過這個話題了。

　　明和帝抿唇，「母後說得極是。」

　　太後見他不再追究了，微舒了一口氣。

　　她轉過頭，慈愛地看著林青檸，「茶水冷了，你再給哀家敬一杯茶吧。」

　　林青檸點了點頭，從宮女手中，又接了一杯茶過來，跪在了太後跟前。

　　太後接過了這杯茶，再次沒有急著喝。

　　而是苦口婆心道：

　　「太子妃，哀家不是故意為難你，但你也知道，我們皇家子嗣不豐。」

　　「讓你幫著太子開枝散葉，是為了你們好啊。」

　　「忠言逆耳利於行，你不要……」

　　林青檸：「嘔！」

　　林青檸沒吐出來，就是乾嘔了一下。

　　但也立刻讓太後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她被氣得渾身發抖，戴著護甲的手一直指著林青檸。

　　「林氏，你竟然，你竟然……」

　　秦景煜已經上前一步，將林青檸給扶了起來，他平靜道：

　　「皇祖母，青檸無意冒犯您，實在是她如今身子弱，不能跪太長時間。」

　　太後一口氣才喘上來，「她年紀輕輕的，怎麼就身子嬌弱了？」

　　「一個禦醫家出來的姑娘，竟然嬌貴到如此了嗎？」

　　林青檸擡起頭，語氣平靜道：「太後，您當年懷著公主的時候，也可以跪上半天嗎？」

　　太後：「你！你有孕了？」

　　不止有孕了，而且，還借著公主的事情，再次刺了她一刀。

　　太後恍然四顧，發現除了臉上隻有驚喜的柔妃外，其他幾個人，表情都意味深長。

　　他們知道了？

　　他們都知道了？

　　太後今天的情緒，大起大落，眼下頭一陣陣的發暈。

　　她跌坐回太師椅上，揉了揉太陽穴，將旁邊的茶碗中的茶水，一飲而盡。

　　「既然太子妃身子不適，今天到這裡就禮成了吧。」

　　「哀家頭有點暈，先回慈寧宮了。」

　　終於給自己找了一個體面的台階，太後伸手，讓孫福海扶著離開了。

　　等到她一離開，整個大殿中的氣氛嗖然一輕鬆，柔妃過來扶著林青檸，

　　「青檸，你又有了？哎，你累不累？快點過來坐一坐！」

　　看著十分緊張的柔妃，林青檸趕緊道：「母妃，我沒事的。」

　　柔妃：「哪裡能沒事啊，如果不是太……算了，現在禮也成了，你們快點回宮休息吧！」

　　其實她還有許多話要同兒子兒媳說，但是眼下，她更心疼兒媳的身子。

　　得讓青檸回去謝謝為好。

　　今天多累啊。

　　明和帝也道：「今天你們都累壞了，趕緊回去歇息吧。」

　　「對了青檸，用不用讓太醫們過去給你瞧瞧？」

　　林青檸：「父皇，不用了。」

　　柔妃一臉高興地目送兒子兒媳離開，她感慨道：

　　「青檸再有了，這是喜事，希望她這一胎是一個兒子。」

　　「這樣，太後應該就不會繼續為難他們小兩口了。」

　　明和帝搖了搖頭，「太後在意的不是男孩女孩，而是絕對掌控力。」

　　柔妃垮了臉，「她這樣折騰，到底是為了誰？為了她娘家嗎？也不見她扶持娘家人。」

　　「她自己也沒有親生兒子了，跟您好好做母子倆，不好麼？」

　　她小聲抱怨著。

　　明和帝發現她膽子都比之前大了一些，笑了笑，「行了，你回秋露宮去，等著接旨吧。」

　　柔妃：「什麼旨？」

　　明和帝溫和地看向她，「封後聖旨。」

　　柔妃瞪大了眼，「陛，陛下，您真的要冊封臣妾為皇後？臣妾……不太行啊！」

　　明和帝看著她誠惶誠恐的模樣，平和道：

　　「剛才你也看到了，太後以後還會為難太子妃。」

　　「朕跟景煜大部分時間，都要忙碌朝堂上的事情，太子妃跟她腹中的孩子，你說讓誰來看顧，更為合適？」

　　「更為信任？」

　　柔妃明白了過來，「陛下，您是讓臣妾以後多多護著青檸跟孩子們？」

　　明和帝：「皇後才是中宮之主，太後可敬，但不用都聽她的。」

　　「柔妃，當初南卿一直護著你，你現在可有想要護著的人了？」

　　其實柔妃一想到太後那不怒自威的模樣，她就有點打怵。

　　被那老太太嚇了多少年了。

　　可是現在，明和帝的一句話，她徹底聽了進去。

　　姐姐護了自己那麼多年，甚至臨死之前，還給她安排好了餘下人生。

　　陛下護著她，後來錦妃妹妹也護著她，還有認回來的兒子兒媳，他們也護著自己……

　　但其實，守護是相互的啊。

　　柔妃擡起頭，十分鄭重道：「陛下，您放心好了，臣妾一定會做好這個皇後的！」

　　明和帝讚許地笑了笑。

　　**

　　東宮。

　　秦景煜跟林青檸回了東宮，又坐在高位上，讓東宮中各部的人都出來謝恩，打賞。

　　「謝太子殿下，謝太子妃殿下！」

　　眾人齊聲跪拜朝賀。

　　宛若過大年一樣歡心。

　　而東宮眾僕人中，最唏噓感慨的，就是當初從國公府松濤閣帶出來的那些奴僕了。

　　眾人退出去的時候，有人走到了陳姑姑身邊，十分唏噓感慨：

　　「陳姑姑，我做夢都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還能進東宮來當差啊。」

　　其他幾個松濤閣老人，也都齊刷刷地點頭。

　　這誰能想到啊？做夢都不敢做這樣的！

　　陳姑姑回頭，看了看正殿的方向。

　　那裡端坐在主位上的，正是她追隨了好多年的主子。

　　陳姑姑感慨道：「倘若當年，他們都傳小公爺陣亡了，你們就都離開了的話，也就不會有今日。」

　　「還有，就是當初主子他們從國公府搬出來的時候，你們倘若不選擇跟隨，也就沒了今日。」

　　說到底，是大家對主子的忠誠。

　　選擇了明主，如今才會有幸，跟著主子一起進了東宮。

　　以後乃至……

　　大殿內，一家三口正其樂融融。

　　大半天沒有見到爹娘的小曦瑤，正在鬧脾氣了，她撅著小嘴，抱著娘親就不撒手。

　　秦景煜耐心道：「瑤瑤，爹抱你好不好？你阿娘今天累壞了。」

　　小曦瑤搖了搖頭，還把小臉給埋在阿娘懷中。

　　這小姑娘越來越大了，反而越來越黏著林青檸了。

　　林青檸笑著摸了摸女兒的頭髮，「瑤瑤，你爹過段時間要出遠門，你可能要好幾個月抱不到他了。」

　　小曦瑤猛然擡起頭，看了看娘親，又看了看親爹。

　　秦景煜點點頭，「對，最快也要大半年見不到爹了，瑤瑤會不會想爹？」

　　那肯定想啊。

　　小曦瑤果斷鬆開了娘親，然後爬到了爹的膝蓋上，她眼巴巴地看著秦景煜。

　　「爹，不走。」

　　秦景煜心都要融化了，他無奈地把女兒抱住，不看她漂亮的大眼睛。

　　「爹不能不走，因為爹要去打壞蛋。不過爹答應你，會很快回來。」

　　其實半年可能是最快的時間了，但他們都知道，半年根本打不完這場仗。

　　而且，同南疆的這場仗，隻能勝，不能輸。

　　因為隻有這樣，才會震懾到西涼。

　　小曦瑤不太懂什麼打仗，也不懂為什麼會有壞蛋，但她下意識地捨不得爹爹。

　　「爹，早點回來！」

　　秦景煜點了點頭。

　　他一手抱著女兒，另外一隻手握著林青檸的手，歉意道：

　　「青檸，可能到時候你生孩子的時候，我趕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