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距離禮部開印已經好幾日了，駱甯沒有接到聖旨賜婚。

　　倒是孔媽媽外出，替她帶回來一封信。

　　“……是雍王府的人遞來的。”孔媽媽說。

　　駱甯展信。

　　雍王寫給她的。簡簡單單幾個字，叫她去一趟王府，有事商議。

　　駱甯讓孔媽媽去車馬房，用她從南邊帶回來的那位車夫，不要其他人送她。

　　“這五兩銀子，給馬車房的管事。往後咱們出門，都用自己人。”駱甯說。

　　孔媽媽應是。

　　她是駱家的老人，丈夫又在外院賬房做事，駱家裡裡外外的管事，多少跟她有幾分薄情面。

　　她一出手就是五兩銀子，趕得上管事一個月的月例，管事自然睜隻眼閉隻眼。

　　去的路上，駱甯想着自己前世并沒有投靠雍王。若無法更改命運，這門婚事可能得作罷。

　　作罷就算了。

　　她畫押的那張賣身契，總叫她不安，能取回更好。

　　做人不能太貪心。太後已經很照拂她了，做不了雍王妃也不算大損失。

　　駱甯勸好了自己，到了雍王府時，心情平和。

　　雍王在前院的次廳等她。

　　下人上茶，駱甯沒喝，開門見山問他：“王爺，可是賜婚有異了？”

　　“三嫂出身高門，又與三哥感情笃深，母後也很中意她。她突然病故，于情于理不好立刻給我指婚。”蕭懷沣說。

　　喪事尚未落定，立馬就訂婚，哪怕是平常百姓家，也要受人诟病，何況是皇族？

　　駱甯能理解：“民女改日進宮看望太後娘娘，替娘娘解憂。”

　　雍王點點頭。

　　“勞你稍待。”他表情寡淡，黑眸裡無喜無怒，“三嫂百日後，再請陛下聖旨賜婚。”

　　百日，三個月後。

　　駱甯想着，來得及。

　　她隻是想借助雍王權勢，并不着急嫁人。

　　她與鎮南侯府的恩怨，尚未了結。嫁人了就要離開，甚至自己雍王妃的身份，還能給他們添彩。

　　侯府沒了駱甯，他們的日子會很好過——豈能叫他們如願？

　　“王爺，民女不急。”駱甯說。

　　雍王颔首。

　　他喝了口茶，喊了自己親衛：“把東西拿給王妃。”

　　他叫她“王妃”，口吻平淡，沒有任何绮思。仿佛這個詞比較體面，他叫得順口。

　　駱甯想着，也喝了口茶，遮掩自己的情緒，不能把内心想法洩露半分。

　　周副将很快進來，把一張琴放在小幾上——雖然用綢布包着，也看得出是瑤琴。

　　蕭懷沣示意駱甯打開。

　　駱甯瞧見了古梧桐木的瑤琴，微微吸了口氣。

　　她試了兩個音。

　　比起她的瑤琴，果然松透動聽。

　　“……真是好琴。”駱甯說。

　　“郡王府流出來的，聽聞很不錯。本王不通音律，你拿了去玩。”蕭懷沣語氣平淡。

　　那天很多人去搶，不乏豪門望族，卻被他買到了。

　　“多謝王爺。”駱甯接了，又笑道，“王爺可要聽我撫琴？”

　　蕭懷沣微微颔首。

　　駱甯稍做準備，下人搬進來琴凳，她調準了之後，彈了一曲。

　　她還怕自己彈不好，很久不曾動指了。

　　可到底是從小練的，最開始有些生疏後，很快熟了起來。

　　她彈了一曲自己十二歲時編的譜子，比較歡快。

　　她時常自己編譜。因為擅長，也因為喜歡。隻不過是從去韶陽開始，曲風都比較憂郁哀傷。

　　一曲彈畢，駱甯看向雍王。

　　他仍是面無表情。

　　“……沒聽過這曲子。”他半晌才道。

　　駱甯：“我喜歡拿了古琴譜改調子，這首也是我自己改的。”

　　雍王似有些意外，目光落在她臉上：“難得。還以為你從小老成，沒想到還能改這麼調皮的譜子。”

　　駱甯面頰微微一紅。

　　這句話，反正怎麼理解，都不能算是一句褒獎。

　　她收下了古琴。

　　蕭懷沣又對她說：“你琴彈得不錯，要是耍鞭能及萬一，也不會出門就被人欺辱。”

　　駱甯垂首受教。

　　“本王派人尋一名鞭法好的女教頭，她目前人在異地，要些日子才能到經常。你姑且等等。”蕭懷沣又道。

　　駱甯擡眸，詫異看向她。

　　蕭懷沣眸色冷：“鞭法如此差，丢雍王府的臉。”

　　他說話很不好聽。

　　甚至，駱甯感覺他對着她說這句話時，是很嫌棄她的。

　　眉宇間藏着幾分不耐煩。

　　他從小處處優秀，好勝心極強。

　　駱甯在他眼裡，真不夠看的。要不是畫了賣身契，這個王妃比較好掌控，他大概不想娶駱甯。

　　可駱甯會刨去表相，看到内在：她得了好處。

　　她心裡很感激他，知恩圖報。

　　“多謝王爺。等有了教頭，我一定刻苦練習，不叫王爺失望。”駱甯保證。

　　蕭懷沣的神色，并沒有緩和。他隻是輕輕一點頭，仍非常冷漠：“望你說到做到。”

　　駱甯抱着瑤琴，從王府離開。

　　回到了文绮院，她沒有立馬去練習耍鞭。因為她意識到，她跟着秋華爹啟蒙的，可能沒掌握到鞭法真正的竅門。

　　錯誤的路，越是刻苦往前走，錯得越遠。

　　不如等教頭來了，從頭糾正，再好好打磨。

　　她的琴卻彈得不錯，當年請過琴法高超的師父指點。

　　駱甯在院中撫琴。

　　彈的，還是那支比較歡快的曲子。她聽着心情還不錯，比其他憂郁的更叫她舒服。

　　琴聲從院子裡傳出去，飄蕩很遠。

　　鎮南侯府，卻在議論駱甯的“指婚”。

　　駱甯說此事時，鎮南侯不疑有他。他對佳婿有所期待，飄飄然，口頭上無遮掩，侯府上下都聽說了。

　　可開印後，宮裡并沒有立馬下旨，鎮南侯有些急。

　　他叫了駱甯去問。

　　駱甯如實告訴他：“辰王妃病逝，恐怕一時無心思替我指婚，至少等辰王妃百日。”

　　鎮南侯眉頭緊鎖。

　　他說：“哪怕先皇駕崩，也隻二十七日孝期。又不是皇後死了。辰王妃去世，怎麼得拖延百日？”

　　又淩厲盯着她，“你莫不是信口雌黃？”

　　“當然不是。”

　　“那就是你聽錯了。太後娘娘隻是考慮，并未落實此事。”鎮南侯又道。

　　駱甯：“也不會。”

　　鎮南侯神色難看：“你休要在我跟前耍心眼。一推百日，誰等得起？”

　　駱甯眼神平靜：“爹爹，女兒婚事，女兒自己等得起，您怎會等不起？”

　　鎮南侯被噎住，惱羞成怒。

　　他罵了駱甯一頓。

　　外頭有服侍的丫鬟，聽到鎮南侯大發脾氣，說什麼“指婚”，猜測駱甯的指婚隻是個謊言。

　　消息傳開。

　　侯府有了閑言碎語。

　　文绮院的飯菜，又開始差了。

　　她剛回來時，大廚房送過來的飯菜很糟糕。駱甯拿了太後的賞賜後，叫孔媽媽往大廚房使了銀子。

　　加上她讓侯夫人吃癟，下人見風使舵，她的飯菜正常了不少。

　　正月侯夫人被禁足，大廚房送到文绮院的飯菜，比份例的多了好些。

　　如今，鎮南侯不過是小小發了個脾氣，駱甯的飯菜又差了。

　　她往裡面搭了至少二十兩銀子。

　　太虧。

　　“咱們院裡得添個小廚房。”駱甯對孔媽媽說。

　　孔媽媽：“奴婢會做飯。要是夫人同意給咱們院子添個小廚房，奴婢包管叫大小姐吃好。”

　　“待我籌劃一下。”駱甯說。

　　她在考慮用什麼借口。

　　隻是她還沒有找事，事情先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