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寅縱火一案，動靜極大。

　　到了第二天，此事傳到了宮裡，因為他是準雍王妃的親兄長，此前最令人矚目。

　　太後宣了駱甯進宮。

　　“你且别慌。不論如何，府衙不會定你大哥的罪。”太後對駱甯說。

　　駱甯：“……”

　　為了大局考慮、為了駱甯與雍王的聲譽，駱寅這次不可能坐牢。

　　駱甯心裡早有預設，還是忍不住有點失望。失望隻是很渺小的情緒，一閃而過。

　　不坐牢也好，免得他可以在牢裡苟且偷生。

　　他應該死。

　　“多謝母後。”駱甯低聲說。

　　她表情裡的失望，可能是因她大哥叫她丢臉而起——太後會這麼覺得，故而沒多想。

　　“你也可回去告訴你祖母與父母，叫家人安心。”太後又說。

　　駱甯再次應是。

　　她從宮裡回來，先把此事告訴了鎮南侯。

　　很快，白氏就聽聞了。

　　白氏特意到了文绮院，裝出失落與耐心：“阿甯，太後娘娘真如此說的？”

　　“是。”

　　“你被指婚給雍王，多少門第嫉妒咱們，你大哥是被污蔑的。他好好一個人，又不是瘋了，豈會跑去表妹的鋪子縱火？太後果然睿智，還你大哥清白。”白氏感激涕零。

　　駱甯眸色幽靜看着她：“大哥可能就是瘋了。”

　　白氏含淚的眸子裡，立馬湧上無限的惡毒與怒焰，直勾勾看向駱甯：“阿甯，你休要胡言亂語。”

　　駱甯一步不讓回視她：“娘，若不是發瘋，好好的為何縱火？您覺得是瘋了可信，還是被人陷害更可信？”

　　白氏面色一僵。

　　“您想兒子坐牢，還是承認他發瘋？”駱甯又問。

　　她眨了眨眼睛，眸色恢複了澄澈，似個不谙世事的孩子，等着白氏做選擇。

　　前世，你們潑給我的髒水，自己都嘗一嘗。

　　不發瘋，就坐牢去；發瘋，就丢官、丢人。

　　總要付出點代價的。

　　白氏臉色幾變，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阿甯，你……”

　　駱甯見她怒極，提醒她：“娘，要不是我被賜婚給雍王，大哥出不了大牢。你可别說難聽話，讓我有機會去宮裡告狀。”

　　白氏頓時閉嘴。

　　駱甯又道，“他燒表妹的鋪子，你不去問問緣故？他們倆，因何事鬧得這般兇？”

　　白氏眼神飄忽：“是被陷害。”

　　駱甯歎了口氣：“娘請回吧。我進宮累了，想躺一躺。”

　　白氏隻得起身離開。

　　駱甯靜靜看着她。

　　三日後，駱寅回了家。

　　緊接着，吏部罷了他的差事。

　　小小官職，駱寅一直覺得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實際上，小官職也是個官身。

　　官與民，天壤之别。

　　“燒的是自家鋪子，阿容不計較，官府減免一等罪；

　　鋪子裡的死者，身份不明，附近商戶作證，最近有一賊人時常出沒，可能就是賊，再減免一等罪；

　　火藥說不清楚，含混過去了。到底縱火，隻挨了十闆子，罰銀五百兩，準他出獄。”鎮南侯把此事說給老夫人聽。

　　老夫人哼了聲：“作孽！不僅丢了官身，還給侯府和阿甯抹黑。咱們是雍王的嶽家，也給王爺招非議，他簡直罪不可恕。”

　　鎮南侯：“娘所言極是。”

　　阖府都聽說了。

　　隻侯夫人心疼兒子，看着他又挨打，痛哭流涕。

　　“是駱甯害我，她算計我！”駱寅憤怒得表情扭曲。

　　白氏按住他：“你消停些。”

　　“娘，我進了監牢，挨了打，還丢了官。駱甯将我害成這樣，我豈能消氣？我要殺了她，叫她皿債皿償。”駱寅咆哮。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鎮南侯攙扶老夫人，身後跟着駱甯、二房、三房的人。

　　本是駱寅回府，過來安慰他幾句。

　　他們在門口，就把駱寅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鎮南侯臉色難看極了。

　　駱甯面上，有些委屈。

　　“住口，你這個孽障，還有臉說這種話！”鎮南侯在窗外就呵斥。

　　屋子裡一靜。

　　侯夫人白氏擦了眼淚，急急忙忙迎出來。

　　她上了年紀，依舊妩媚，隻眼角皮膚微松幾分，不影響她的高貴氣質。哭起來也是梨花帶雨。

　　“娘、侯爺，阿寅他是受了些委屈。”侯夫人解釋，又看向駱甯，“阿甯，你大哥不是故意的。”

　　鎮南侯臉色沉如玄鐵：“看他樣子，絲毫不知悔改！他要把咱們府裡拖累到什麼地步？”

　　老夫人也怒：“他做的事，經不起推敲。我那個丫鬟香苒，下落不明，咱們府裡得查一查。”

　　三夫人笑盈盈，明目張膽拱火：“阿寅說要阿甯‘皿債皿償’，哪來的皿債？這個我不太懂，娘、侯爺，此事是否也需要查？”

　　侯夫人梗住。

　　她氣得半死，手指甲都陷入了肉裡，掌心刺痛。

　　駱甯意味深長看向白氏。

　　侯夫人便想起了駱甯的話。她知道駱甯在逼她，可偏偏這個關頭，她必須說點什麼，否則駱寅還得挨打。

　　他已經受了傷，不能再添新傷了。

　　侯夫人跪下了：“娘、侯爺，阿寅他從小順風順水，沒有受過太大波折。

　　此次他被人栽贓誣陷，又入監牢，我看着他的模樣，是驚吓過度，有些失心瘋了。”

　　駱寅不顧身上疼痛，從裡卧沖了出來，隻穿着亵衣褲，大吼大叫：“我沒有瘋！”

　　他幾乎要對着侯夫人怒喝，“我沒有失心瘋，是駱甯害了我！”

　　“大哥，我怎麼害你的？”駱甯厲聲問。

　　駱寅一怔。

　　白慈容一直都在廳堂等候，安靜站在角落。此刻她走出來：“大哥，你好好休息。姑姑也别太擔心。”

　　“他隻是有點瘋了。”侯夫人哭着說。

　　光影重疊，駱甯似乎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她也有過這樣無法辯解、滿腹憤懑與委屈的時刻，她也是被白氏與白慈容冠上“失心瘋”的帽子，無法脫身。

　　她也像此刻的駱寅，不停叫嚷她沒有瘋。

　　可誰在乎？

　　駱甯看着白氏。

　　前世，白氏說駱甯失心瘋的時候，是笃定從容、優雅高貴，裝出來的那點痛心，實在膚淺。

　　而此刻，她面頰蒼白、身子顫抖。她的痛苦是深邃的，直到骨髓。她說出駱寅“失心瘋”，來替他逃脫，是在剜她的心。

　　剮肉剔骨之痛，此刻白氏和駱寅應該都嘗到了。

　　駱甯覺得自己的靈魂，再次得到了一點安甯與平靜。

　　駱寅說得對，皿債要皿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