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可敵正我忽然間發現,原來最争氣的還真的是他最厭惡的。
他幾個兒子沒學好,他也沒教好。
也許是黑武人根骨裡的思維還沒轉變,總是習慣了物競天擇。
狼養大的孩子,最強壯的那隻自然會挑戰狼王且成為新的狼王。
可是,狼住進了金碧輝煌的宮殿,張嘴就有人喂最鮮美的食物,不必擔心饑餓寒冷,不必擔心生死存亡。
這樣成長起來的狼,雖然還保留着骨子裡要争奪狼王位置的野心,但本事沒了。
反而是他最不喜歡甚至厭惡的闊可敵君侶,恰恰就被他放回到了原始形态生存。
所以這個他不看好的皿統不純正的狼崽子,狼性最重。
不擊敗老狼王,就得不到狼王位。
闊可敵君侶甚至在原始形态的放養環境之中,學會了狠厲之外的另一種必備技能:狡猾。
狼不隻兇狠,狡猾才是狼最大的武器。
闊可敵正我想到這忽然笑了。
“哈哈哈哈哈......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他看向闊可敵珈邏:“關于君侶的下落不必再追查了,他不但學會了狼如何狩獵也學會了兔子如何隐藏,中原人說狡兔三窟,他比别的黑武人都理解的深。”
闊可敵珈邏有些緊張:“可若不追查下去,他或許真的有......有......”
“有弑父之心?”
闊可敵正我道:“想成為狼王的狼崽子,從生出來那一天開始就在鍛煉挑戰狼王的技能了,原來我知道這些,後來我忘了。”
他看向闊可敵珈邏:“你的兄弟很多,可他們都是在大殿裡長大的,他們已經不是狼了,但他們骨子裡還有狼的狠厲,他們骨子裡就有排擠競争者的皿統,也有把最弱的先幹掉的天性。”
“最弱的就是君侶,他從懂事那天開始就在防備着被他的狼哥哥們吃掉,所以他學會了僞裝,隐藏,學會了記仇但不急于報仇。”
說到這,闊可敵正我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怪不得我讓他去南邊見阿蠻的時候他沒有什麼抗拒,原來他早就想到了他的狼王父親要拿他做什麼,甚至利用了他的狼王父親。”
“很好,很好,非常好!”
闊可敵正我又連着誇了好幾聲。
此時的闊可敵珈邏也已經醒悟過來父親的話裡是什麼意思,所以眼神更為凝重。
她那個不起眼的哥哥,那個她也一眼看不起甚至厭惡的皿統不純的兄長,真的是把狡猾和狠厲全都學會了,且已經學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闊可敵君侶一定早就算到了,他的父親會讓他去見闊可敵蠻。
隻要見了闊可敵蠻,那他必死無疑。
而他的父親要他死,是為了豎起一面大旗。
汗皇的兒子都戰死沙場了,其他人的孩子有什麼資格逃避戰場?
而且皇子的戰死,必将再次激起整個黑武民族的同仇敵忾之心。
黑武人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團結過了,一位皇子的死如果能喚起這種團結之心,那他死得其所。
可是,他不死難道這種效果就沒有嗎?
有,而且一定更強!
隻是在此之前沒有人想到闊可敵君侶會玩的這麼狠,會把他那似乎無所不能精于算計且将權謀之術運用到了巅峰的父親都騙了。
闊可敵珈邏想到這的時候,心裡都一陣陣發寒。
闊可敵君侶要做的,不僅僅是争奪皇位,還要成為最有威望繼承皇位的人。
他去了南方,從他見到闊可敵蠻的那一刻他就死了。
消息很快就會傳回國内,是的,他的父親,偉大的黑武汗皇,在闊可敵君侶南下的那天就已經安排人去傳播消息了。
黑武人在短短幾個月之内,就都知道了皇子闊可敵君侶的事迹。
他将激勵所有人!
在這個時候,當每一個黑武人都把他當英雄看到的時候,他活着回來了。
他會完美利用他父親的計劃,以英雄之姿回歸。
他會告訴所有人,他在戰場上拼盡全力,抱着和敵人同歸于盡之心戰鬥了,而且他也以為自己一定會戰死。
可他是幸運的,月神眷顧了他。
他在死人堆裡蘇醒,帶着一身傷痕回到黑武。
而在這個時候,他已經計算好了,他的父親也該死了。
不管是死于什麼人之手,闊可敵正我都該死了,他一定做了足夠的安排,保證闊可敵正我必死無疑。
在汗皇死去,前線大軍混亂,又有強敵的時候,身負重傷的皇子歸來,接過了他父親的大纛,力挽狂瀾!
等到這個時候,就算朝中有人反對也來不及。
他會順利接管前線大軍,他想要的隻是北院那數十萬精銳?
不不不,他北院南院都要。
他父親讓他去接管北院闊可敵蠻大軍的時候,他就确定了他不得不死。
别說闊可敵蠻有他父親的命令,就算沒有,他去了就要搶奪軍權,闊可敵蠻能給他?
他什麼都得不到,因為時機不對。
等他以英雄姿态回來,他的父親又已經死去,這個時候,他接管大軍順理成章。
想到這,闊可敵珈邏的後心都一陣陣發寒。
那個她厭惡的兄長,竟然已經謀劃的如此之深。
也許在朝中,他還有很多支持者。
闊可敵珈邏又想到前兩天她父親召見了西海藏林,和西海藏林說了一句用意很深的話。
闊可敵正我說,他已經預料到了黑武有人想殺他。
也許,就包括那位被闊可敵正我排擠出了權力中心的劍門宗主!
越想越怕。
闊可敵珈邏的眼神裡已經出現了懼意。
如果想殺她父親的人真的包括劍門宗主,那股力量就真的太大了。
劍門雖然在這些年之中已經在朝廷裡沒有了那麼大的影響力,可劍門弟子遍布黑武。
她看向闊可敵正我:“父皇,要不要現在就回去?”
“回?”
闊可敵正我笑了笑:“李叱把自己放在這做陣眼,我也不能不把自己放在這做陣眼,我先走了,阿蠻那邊更無勝算。”
闊可敵珈邏道:“可明日談判,我......我實在摸不清身邊還有誰可以相信了。”
她說的沒錯,闊可敵正我也知道。
此前闊可敵正我已經明明白白的告訴了侍神軍大将軍,我知道你要謀反。
侍神軍是汗皇禁衛,侍神軍之中有多少人已經被闊可敵君侶收買誰能知道?
“我帶來了侍神軍,原本覺得,寒門出身的那批人是效忠于我的,所以我根本不在乎其他人,這群人對我忠誠,我就能立于不敗之地,現在想想,我能算定的是君侶也能算定,所以他要收買的也許根本不是侍神軍之中出自貴族的那批人,反而是那群寒門子弟。”
闊可敵正我說到這,眼神裡不僅沒有憤怒反而充滿了對自己兒子的欣賞。
“深藏于淵,然後一鳴驚人。”
闊可敵正我笑道:“我研究了半生中原人的謀略,想不到他比我研究的一點兒也不差。”
如果侍神軍不可信,如果劍門不可信,如果連即将到來的南院大軍都不可信,那還能信誰?
“有人能信。”
闊可敵正我道:“看不清真相的人在谷底,谷底的人隻能仰望最高處的神......屈渤右賢王博兒今看不到黑武這座高山上的風起雲湧,他隻能看到我還在最高處。”
闊可敵珈邏眼神一喜:“是的,現在能信的反而是博兒今這個外人。”
闊可敵正我點了點頭:“你去見他,不要告訴他火辦鶴的人涉及謀反,你隻需要告訴他,火辦鶴與他之間做選擇,我選擇他。”
闊可敵珈邏立刻答應了一聲:“我現在就去。”
闊可敵正我道:“不必過于擔心,西海藏林手裡還有一支别人不知道的力量。”
他看向闊可敵珈邏眼神裡都是溫柔:“明日談判你與我寸步不離。”
闊可敵珈邏心中溫暖,回身到父親身邊,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抱了抱她的父親。
與此同時,就在黑武大營之内。
銀面人在外邊稍微走了走,并沒有走多遠。
畢竟他現在還不能明目張膽的走在黑武人的面前,這片區域就是他在黑武人之中的安全屋。
回到他的帳篷,銀面人看了看坐在帳篷裡喝茶的那個年輕人。
“有沒有緊張?”
他問。
在喝茶的年輕人,隐藏了那麼多年的最不被人看好的闊可敵君侶笑了笑。
“你相信嗎?我一點都不緊張,我也以為我會緊張,以為我會手抖心慌會坐立不安,可大事即将發生的時候,我反而很鎮定。”
闊可敵君侶看向銀面人:“你呢?你緊張嗎?距離你要完成的大事也很快了。”
銀面人聳了聳肩膀。
“和你一樣。”
他在闊可敵君侶面前坐下來,端起茶杯聞了聞。
“但我和你不一樣,你才剛剛開始入局,而我在很早之前就已經入局了,人總是在幻想的時候就開始緊張,幻想的次數多了便歸于平靜,把所有能得到的好處都想了千百遍,就開始想所有的不好的結局,然後又會開始緊張,想過千百遍後,又歸于平靜。”
闊可敵君侶道:“這聽起來可沒有什麼不一樣,你所謂我剛剛開始入局,隻是我即将以一個嶄新的身份入局,可這個局,在我年少時候進去了。”
他視線模糊了一下。
“從我拿着那個粗糙的不值錢的木鳥跑向他,想跟他炫耀一下這是他的兒子在那麼小的年紀就親手做出來的給他的禮物,而他冷眼看着我,一把将那個禮物摔掉踩碎的時候......”
他看向銀面人:“我就已經在局裡了。”
“皿統這種東西真奇怪。”
闊可敵君侶道:“我可以高高在上的看着那些凡夫俗子,可他們心中對我的稱呼和我那皿統純正的父親對我的稱呼一樣......雜種。”
他看向銀面人:“可笑嗎?我是他的種,他卻把我當雜種。”
銀面人聳了聳肩膀:“無法感同身受。”
闊可敵君侶笑了,笑的前仰後合:“你當然無法感同身受,你隻是個小部落的小族長,但你的野心夠大,這倒是我佩服的。”
銀面人歎了口氣:“咱們的起點倒是一樣,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有個天下讀書最多的人跟我說了一句話......王侯将相甯有種乎?”
“王侯将相甯有種乎?”
闊可敵君侶聽到這句話後忍不住喃喃自語。
在黑武可沒有人敢說這樣的話,王侯将相當然不是誰都能做的,皇帝就要出自闊可敵家族。
“李叱當年跟着他師父走向冀州的時候應該也沒想過要做皇帝,而我走出那座山那座寨走向長安的時候就在想了,所以算算看,我比他準備的還要充分些。”
銀面人看向闊可敵君侶,舉起茶杯:“祝你成功。”
闊可敵君侶也舉杯:“明日換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