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闊可敵正我,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讓人畏懼的霸道氣息。
這位帝王已經統治了天下第一強國足足二十年,當他身上的氣場完全展開的那一刻這巨大會場裡的氣溫似乎都随即降低了不少。
闊可敵珈邏的手在顫抖,不可抑制的顫抖。
其實在剛才她見到闊可敵夜瀾出現的時候她就已經已有預感,可她父親此前的眼神又讓她覺得自己還沒有暴露。
當她意識到一切都在父親眼睛裡看着的時候,她再也壓抑不住自己心中的恐懼了。
當一個人恐懼到了極緻的時候,要麼她選擇逃避,要麼選擇拼命。
劍嗡嗡嗡的響着,像是一條被囚禁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龍在即将破開牢籠出去的那一刻又被再次封印的不甘。
“你才是君侶最後的殺招。”
闊可敵正我看着他的女兒,眼神裡是一種罕見的悲傷。
他在位二十年屠戮何止百萬人,從來都沒有因為人的生死而有過悲傷。
又或許是因為在他不在乎的人面前,他連表演都懶得表演。
當年為了奪取皇位,他可以向劍門的老宗主卑躬屈膝換取支持,可以毫不猶豫的一刀将他的大哥送進地獄。
後來他為了鞏固帝位可以将自己的愛妃送給八王忍受一個男人不該忍受的恥辱,等到力量足夠強大之後以屠戮八王部族百萬人來洗刷這恥辱。
他為了讓自己的後代更加兇殘,所以刻意讓他的兒子們互相提防甚至如同皿仇,然後再把最有能力但皿統不純的兒子送到絕境。
做這一切的時候他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悲傷。
現在,他眼神裡的悲傷讓闊可敵珈邏的心都如同被刀割一樣。
“在來之前我還問過你,有沒有什麼疏漏的地方。”
闊可敵正我看着女兒的眼睛。
“那是我給你最後的贖罪的機會,可你就這樣随随便便把機會浪費了。”
闊可敵珈邏咬着牙紅着眼說道:“我沒有選擇,我隻能這樣做!”
闊可敵正我仰天大笑:“我從來都沒有給過任何人選擇的餘地唯獨給了你,也唯獨是你覺得你沒有選擇。”
“不!”
闊可敵珈邏咆哮道:“在你治下,每個人都沒有選擇!”
“在我治下每個人都有選擇!”
闊可敵正我怒道:“每個人都可以選擇忠誠而不是選擇了背叛之後再告訴自己說沒得選!背叛的人當然沒有别的選擇!”
闊可敵珈邏怔住。
“你和君侶之間的事我早就知道,如果你不是我最疼愛的女兒你覺得你能活的那麼久?我這次為什麼要把你帶來,為什麼要讓你來感受一下我如何面對背叛?”
闊可敵正我随手将那把劍甩出去。
那劍身上的铮鳴戛然而止。
長劍筆直的飛出去很遠,咄的一聲戳在一根合抱粗的柱子上。
“我原本以為在你心中最起碼還有一點親情。”
闊可敵正我看着她,就那麼直勾勾的看着她。
“你可知道,當昨夜你來告訴我說火辦鶴有問題,希望博兒今能替換火辦鶴負責會場安全的時候我心裡有多難過?我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最疼愛的女兒,拿着刀站在她父親的背後等着狠狠來上一下。”
說到這,闊可敵正我這樣的霸者似乎都失去了力氣。
他不想再說什麼了。
一擺手,闊可敵正我示意西海藏林的人把闊可敵珈邏押下去。
回到談判桌上。
闊可敵正我看向甯帝李叱的時候略顯歉然的笑了笑:“讓你見笑了,這種難堪的家醜卻在你面前展現的這個清楚,以後,大概我會成為很多人的笑柄。”
李叱微微搖頭道:“你處理起來的果斷和決然,讓人欽佩。”
闊可敵正我坐好之後問李叱:“你似乎一點兒都不驚訝?”
李叱道:“有點,出于禮貌還是忍住了。”
闊可敵正我見李叱還能保持着鎮定,他有些疑惑的問:“這一切你不知情?”
李叱又搖頭:“不知道,若知道的話我應該想方設法的指點他們一下,給他們查漏補缺,畢竟看起來這是個很不錯的計劃。”
闊可敵正我沉默了。
他以為這是黑武皇族的奇恥大辱。
他的兒子和女兒竟然和甯帝李叱勾結起來,借助甯人的力量想要殺了他。
現在從李叱的反應來看,好像李叱确實不知情。
而且李叱說的沒錯,如果這個計劃是由李叱來制定那一定比現在要完美的多。
“那還真是讓你見笑了。”
闊可敵正我道:“我兒君侶如果能再沉穩些他勝算很大。”
李叱道:“他可能也還沒到失敗的時候。”
闊可敵正我因為這句話回頭看了看,看了看被制住的博兒今,被制住的闊可敵珈邏,他倒是也想不出,他的好大兒闊可敵君侶還能想出什麼辦法來。
最起碼先來從他的表現來看,在一開始他就察覺到了女兒有問題。
闊可敵君侶和甯人之間的來往如果珈邏不知情的話,那潛入了黑武大營的甯人在哪兒?
闊可敵君侶的營地不敢藏人,其他地方猶如透明一樣根本就藏不住人。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最在乎最疼愛的女兒。
原本他還抱有希望,覺得女兒也許是被蒙蔽了。
君侶那麼狡猾,在女兒營地藏人也不是沒可能,而珈邏那麼自傲,所以不相信手下會被君侶收買也是情有可原。
讓珈邏暴露的,是她昨夜裡找到闊可敵正我說火辦鶴不可信。
“搜查珈邏的營地。”
闊可敵正我語氣有些沉重的吩咐道:“翻翻看有多少甯國的高手藏在那,有多少人混在她的隊伍裡。”
說到這,他看向坐在對面的葉無坷:“葉部堂,這個計劃你是知道的?”
葉無坷聳了聳肩膀:“剛知道的。”
闊可敵正我又愣了一下。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為什麼要配合他們設計殺了耶律機,然後抓了柯柯特林,又抓了倫天墟?”
“如果不抓走柯柯特林,不抓走倫天墟,他們讓博兒今重新帶兵進入會場的可能就小了很多。”
葉無坷道:“都是巧合,如果是我導緻了這個計劃更為順利,我很抱歉,但請你相信大甯秉持從不幹涉别國内政的态度始終不變。”
闊可敵正我沉默片刻。
他緩緩呼吸了幾次。
再次看向李叱:“接下來你還有什麼威脅到我的底牌?如果沒有的話那一會兒你可能會有些吃虧。”
李叱道:“朕吃虧的事不會這麼快就來。”
闊可敵正我道:“強者該有如此自信。”
李叱:“上次見你的時候我記得提醒過你,凡事都不要太着急。”
闊可敵正我:“不急的話那把劍就捅進我身體裡了。”
此時此刻,整個會場裡的氣氛格外緊張。
誰也沒想到闊可敵正我一上來就下了殺手,而下手的目标竟然是他身邊的自己人。
“年輕人能想出這樣的計劃其實已經算很不錯了。”
闊可敵正我道:“尤其是還有耶律松石,萬劫清,博兒今,他們這些甘願赴死的人配合,這是一個一計殺兩帝的局,可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看到他們怎麼殺你的設計。”
李叱道:“可能不是今日?”
闊可敵正我:“那你那邊的叛徒比我這邊的能沉得住氣。”
他問:“雖然你說博兒今不是你的人,這個計劃你也不知情,但如果我以博兒今來威脅你,你會如何應對?”
李叱道:“你殺博兒今,要應對的不該是朕而是屈渤人。”
闊可敵正我:“屈渤?”
李叱沒有繼續解釋,因為他忽然發現,闊可敵正我并沒有真正體會到耶律松石他們甘願赴死的這個計劃的最終目标。
隻是讓屈渤所有人都覺醒。
闊可敵正我道:“那就回到你我之間的問題。”
他直視着李叱的眼睛:“你知道闊可敵蠻親率數十萬北院精銳已經封堵了你的歸路,現在你該怎麼做才能讓我覺得不該繼續威脅你?”
李叱:“等等看。”
闊可敵正我:“等什麼?”
李叱道:“等等你的侄兒闊可敵蠻。”
場面一下子安靜起來。
現在闊可敵正我身後的威脅好像都沒有了。
屈渤用失去一位大汗,一位大将軍,一位右賢王為代價來設計的這個局,被闊可敵正我輕而易舉的破掉。
“我可以等也願意等,但這樣幹等着也很無趣。”
闊可敵正我一擺手:“先把這裡的屈渤人都殺了。”
他再次看向李叱:“屈渤是想投靠你甯國的,你是甯國皇帝,是他們的靠山,如果今日我殺盡這裡的屈渤人而你無動于衷,屈渤是否還會真心投靠甯國?”
李叱還沒說話,博兒今朝着李叱大聲喊道:“陛下不必為我們出頭!主母與少主已被我妥善安置,我已經告訴他們,今日我死,今日我帶來的勇士亦死,為的就是能回歸中原,能堂堂正正做人。”
李叱輕歎一聲。
闊可敵正我道:“歎息可沒有什麼用處。”
李叱道:“博兒今要是這麼說,那朕就隻好出出頭了。”
他側頭看向葉無坷,葉無坷道:“劍門首席大劍師倫天墟,黑武前任外相柯柯特林在我手裡,用他們和你交換博兒今以及他麾下的這些屈渤勇士,對于黑武來說,不虧。”
闊可敵正我忽然間在這一刻就懂了,為什麼葉無坷會千方百計的抓了柯柯特林和倫天墟。
他還沒說話,葉無坷繼續提醒。
“柯柯特林代表着忠于你的臣子,倫天墟代表着劍門,如果你不想換的話,大甯不一定會失去屈渤人的信任,但你将失去更多人的信任。”
“哈哈哈哈哈哈!”
闊可敵正我大笑起來:“果然,隻有甯人才敢真正的威脅我。”
他直視着葉無坷的眼睛:“隻是你尚且沒有資格這樣威脅我,你也根本不懂得你威脅我的東西原本就是我想除掉的。”
葉無坷聳了聳肩膀:“能舍棄自己兒子,舍棄自己女兒的人,果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威脅的。”
闊可敵正我道:“我兒君侶還沒死,我的女兒我怎麼處置也由不得别人定,君侶是個聰明人,他可以用替身進入甯國,是因為甯國沒人認識他,他可以用替身去見闊可敵蠻,是因為闊可敵蠻對他也很陌生,我沒有舍棄他,他現在還在某個别人看不到的角落裡等着結局。”
葉無坷:“那再加上闊可敵蠻呢?陛下剛才提醒你了。”
闊可敵正我臉色微微一變,可片刻後就恢複正常。
“你是想說,你們已經打赢了阿蠻的數十萬北院精銳?”
葉無坷:“陛下說過讓你等等的,你總是心急。”
闊可敵正我道:“你需要讓我等多久?”
葉無坷道:“不久。”
他說完這句話後端起茶杯往對面看了一眼,看了看徐勝己的所在。
現在唯一讓他覺得有些棘手的就是徐勝己暴露了,稍微好一些的消息是隻有徐勝己暴露了。
二皇子李隆期現在還沒有現身。
闊可敵正我問:“不久是多久?”
葉無坷放下水杯,往四周看了看,視線最終落在闊可敵夜瀾身上:“一會兒由他來告訴你?”
闊可敵正我哼了一聲:“如此膚淺幼稚的挑撥不值一提。”
葉無坷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
就在這時候,外邊有人急匆匆進來,快步走向闊可敵正我。
人被闊可敵夜瀾攔住。
“什麼事?”
闊可敵正我問。
闊可敵夜瀾詢問了一下那個急匆匆進來的人,然後轉身走到闊可敵正我身後:“戰報。”
闊可敵正我心中一沉,他看了看闊可敵夜瀾又看了看葉無坷。
“說!”
“南院大軍已經将這裡圍了。”
闊可敵正我皺眉:“南院兵馬沒有去接應阿蠻?”
夜瀾回答:“沒有去,已至執子山。”
就在這時候,甯帝李叱溫和的提醒道:“你我之間的談判不着急,你家裡事看起來比剛才發生的還要棘手些,要不然你先去看看?”
闊可敵正我思考片刻像是忽然醒悟了什麼。
他看向大甯皇帝李叱:“你勾結了南院?”
李叱笑道:“你衆叛親離為什麼總是在别人身上找緣由?”
闊可敵正我一怒。
他緩緩起身:“我的南院大軍已經圍困執子山,我出去之後,隻要我的臣民見到我,危機自然解除,你呢?你的軍隊呢?”
李叱道:“朕的軍隊你一會兒也會見到的。”
闊可敵正我道:“很顯然,剛才你提出的條件沒有打動我,所以現在我先殺了博兒今和所有屈渤人,再把珈邏營中藏匿的甯人全都殺了,至于你說的倫天墟和柯柯特林就留在你那邊繼續做客。”
說到這他看向的闊可敵夜瀾:“把人都帶上來。”
夜瀾一招手,一隊看起來格外精銳的黑武甲士押着一群人進了會場。
“李叱。”
闊可敵正我道:“我來教教你怎麼解決家醜,據我所知,你來之前家裡也不太平,你的愛妃,你的宰相,還有其他很多人都想着殺了你,而你對他們的态度卻還是那麼包容。”
他指了指進來的那群人:“黑武八王都在我手裡,南北兩院大将軍的父母家人也在我手裡,我倒是想看看,南院的兵是想殺君還是想弑父,又或是,他們殺君弑父的事都能做出來。”
說着話他一轉身:“封鎖會場,一個都不能走了。”
闊可敵夜瀾俯身:“是。”
他站直了身子。
闊可敵正我走了幾步沒見夜瀾跟上來,他回頭看:“你還在等什麼?”
夜瀾忽然笑了笑:“我在想,八王和諸部首領是我抓來的,那南北兩院的大軍為什麼不能是我的?”
他這話一出口,闊可敵正我還沒有什麼反應,葉無坷哈哈大笑起來。
少年哪裡是什麼蔔卦給陛下蔔出來個解在正北。
一切皆有端倪。
闊可敵正我臉色巨變。
比看到他最疼愛的女兒要拿劍捅他的時候還要震驚。
“你為什麼這樣做?”
夜瀾道:“因為着急?甯人一直都在說你性子急,可能這一點我比較像你。”
闊可敵正我道:“你是我的兒子,我已經告訴過你皇位是你的!此前讓所有人知道你是别人的兒子,那隻不過是為了保護你!你是我所有兒子之中最成器的,你為什麼不信我?!”
夜瀾道:“好了好了,你說的這些我都聽膩了,我沒說我不是你的兒子,你騙所有人說我是闊可敵願頌的兒子這件事别人不知道我還能不知道?”
“從小時候後你就告訴我說,讓我在外邊曆練,讓人都以為我是仇人的兒子,但你就要是好好待我,所有人都會因此而覺得你寬仁,等到合适的時機你再把皇位傳給我,這樣我就能順利得到另外一脈的支持,如此就能大權一統。”
“我在來之前都對你的話深信不疑,可來了之後發現不對,因為你對君侶應該也給了這樣的許諾?”
闊可敵正我怒道:“我沒有!”
夜瀾道:“有沒有都無所謂了,可我覺得我隻是另一個君侶,我隻是給你造就好名聲的工具,我隻是你用來鞭策刺激你其他兒子的工具。”
闊可敵正我道:“看來今天真的是要讓人家把黑武皇族的笑話看盡。”
夜瀾道:“退位吧,我替你收拾局面。”
闊可敵正我笑了:“你以為,你能控制大局?”
夜瀾也笑了:“你以為你還能控制大局?”
闊可敵正我道:“我在位二十年收回皇權重整朝綱誰人不怕?我不能活着回去,憑你,你能讓這些人服氣?”
他擡起手指了指八王和那些貴族首領。
夜瀾道:“可你太自大。”
他看着闊可敵正我的眼睛:“你真的以為他們是被我抓來的?”
這一刻,闊可敵正我的眼神真的怕了,他意識到了最可怕的事。
“你在位二十年,壓制八部,苛待貴族,排擠劍門,看起來你集大權于一身,人人都對你無比敬畏,可那不是敬畏,是怕。”
夜瀾一步一步走向闊可敵正我:“你在位一天所有人就怕一天,唯有你死,所有人才能長出一口氣,才能活下去。”
闊可敵正我道:“你說的沒錯,但你和君侶有一樣的缺點。”
他回頭看向西海藏林:“都殺了吧。”
一頭白發的西海藏林跨步向前。
葉無坷的眼睛在這一刻睜大了,因為他看到了真正代表着黑武頂尖戰力的人是什麼水準。
所有人的眼睛也都瞪大了,他們無法想象的出來一個人能可怕到這個地步。
更沒有想到,西海藏林執行闊可敵正我的命令竟然如此徹底。
那個看面貌身形雖已不再年輕的白發中年男人,手中的劍像是死神收割的生命的法器。
更為可怕的是,他殺的是闊可敵夜瀾請來的那些人。
八部之王和黑武其他貴族的首領。
一劍一劍,劍劍潑皿。
西海藏林的劍法在這一刻仿佛統治了這片會場,凜冽的劍氣在會場之内肆意縱橫。
屍橫遍地。
“你在幹什麼!”
闊可敵正我怒斥一聲。
西海藏林沒有回答他,而是看向闊可敵夜瀾:“你父親說的沒錯,你無法把握這些老狐狸,他們不死,你父親死了之後他們下一步就是殺你另立新君。”
夜瀾點了點頭:“這麼想倒也沒錯。”
西海藏林走向闊可敵正我:“剛才甯國皇帝說你的話其實很對,衆叛親離你為什麼還是要在别人身上找原因?”
闊可敵正我:“我待你......”
“不好。”
西海藏林接話很快。
他說:“十幾年前你背叛了我一次之後,你憑什麼認為我還會信你,因為我想要的隻有你能給?錯了啊,不是我想要的隻有你能給,是我想要的隻有黑武汗皇能給。”
西海藏林走到闊可敵正我不遠處:“你的兒子看起來比你可信一些。”
闊可敵夜瀾也走向他的父親:“請汗皇退位歸天。”
而此時此刻,坐在那一直都穩如泰山的甯帝李叱側頭問了葉無坷一句。
“這是咱們不花錢能看的?”
葉無坷道:“來的都沒花錢。”
李叱:“咱們人多。”
葉無坷:“單論一國咱們人多,可看熱鬧的國多啊。”
李叱:“咱們的位置最好。”
葉無坷:“陛下非花點錢不可呗?對自己人想扣就扣,一扣就一年兩年的俸祿,對外人倒是大方的很呢......”
李叱:“嗯?”
葉無坷:“臣剛才恍惚了一下,是發生了什麼?”
李叱:“是突然你就連降三級也不知道為什麼。”
葉無坷:“......”
李叱道:“你說今日有大兇之兆,是因為你算定了黑武上下都想殺了闊可敵正我所以不會錯失這樣的機會,所有在這的看客,黑武人怕是一個都不留了。”
葉無坷道:“所以還花什麼錢!拿命看的熱鬧!”
李叱忍不住大笑出聲。
黑武人的算盤,不,确切的說是闊可敵夜瀾的算盤,看起來比闊可敵正我還要狠的多。
當然,闊可敵正我沒準也是這麼想的,但他好歹沒有做,夜瀾做了。
夜瀾要把今日這會場裡的所有人都殺掉,到時候真相也就沒人能知道了。
諸國都失去了國君,天下再次大亂。
那時候,甯國想拉攏屬國與黑武争奪利益根本不可能。
兩個超級大國的屬國全都亂了,他們各自都要為了皇位而争個頭破皿流。
天下局勢必然大變。
闊可敵夜瀾和闊可敵君侶想的,其實沒什麼區别,區别隻是比君侶更狠一些罷了。
闊可敵正我死在這,八王和貴族首領都死在這,闊可敵夜瀾就能接管南北兩院的大軍,而且他還有一個現成的背黑鍋的人......闊可敵君侶。
闊可敵正我已經步步後退,他很強,但他知道自己不是西海藏林的對手。
退了幾步之後他猛然回頭看向那些屬國的使臣:“你們替我殺了這些逆賊,我給你們大大的好處!如果你們不動手,他也會把你們都殺光,他是不會允許如此醜行暴露出去,所以在場的人若不反抗,都會死于他的屠戮!”
說完這句話他又看向李叱:“你今日助我,我将漠北二十六國皆贈予甯國,不,我将珞珈湖往南所有土地都歸還中原!”
李叱攤了攤手:“你也說了在場的都會被殺掉,我先自保一下。”
闊可敵正我:“我若不死,黑武與甯可永世無争!”
李叱對此并沒有任何回答,甚至掏出了幾個銅錢作為打賞。
但他的眼神已經回應了一切:你看看你混的,你家裡人都沒一個信你的,你還指望我?
此時葉無坷忽然問了皇帝李叱一句:“陛下,黑武之内人人都想殺闊可敵正我這個局面,不會跟你有關吧。”
李叱一瞪眼:“如此損壞兩國關系的話你怎麼能胡亂說出口的!”
然後他壓低聲音說了一句:“闊可敵正我将大甯視為頭号大敵,也将朕視為頭号大敵,所以格外注重中原文化,上行下效,他努力學習中原文化,那下邊的人自然人人都不能落後。”
葉無坷眼神一亮:“哪裡有那麼多來自中原的讀書人跑去黑武教衙門,所以他們隻能從草原,漠北,西域這些地方找中原讀書人,所以大甯的密諜就能順理成章的進去,然後不但給他們講文化,還教他們學壞!”
李叱看着葉無坷:“學壞?”
葉無坷立刻搖頭:“中原傳統美德。”
這些年來,何止是某些人聽到了王侯将相甯有種乎的言論,黑武這邊也沒少有人聽。
最主要的當然是那些貴族,已經被闊可敵正我打壓了二十年的貴族。
葉無坷道:“對于大甯來說這些都是好事,但也不都是好事。”
他往外看了看:“如果陛下不在這,闊可敵正我就不會在這,諸國使臣不會在這,今日這場大戲就不好開演。”
李叱道:“前兩日我怎麼說闊可敵正我來着?”
葉無坷:“太着急。”
李叱嗯了一聲:“太着急。”
他起身:“咱們往外走,且看誰能攔得住。”
此時闊可敵正我已經陷入重圍,他其實隻算錯了一個人......他的兒子闊可敵夜瀾。
“我這麼多年來如此傾力的栽培你,就是為了讓你有資格繼承汗位。”
他怒視着夜瀾的眼睛。
“我的兒子們,被帝國那些貴族拉攏腐蝕,他們就算自己想争氣,可每一個都要面對無窮無盡的誘惑。”
“唯有把真正的繼承者放出去,讓那些試圖弱化我闊可敵正我兒子的人找不準真正的目标,繼承者才能順利成長,而且我給了你一個我仇人之子的身份,那些試圖弱化我兒子的對手們,才會更盼着你強大起來!”
他振臂道:“一切都在我的謀劃之中,黑武的江山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為了讓你順利即位,我還對君侶的謀逆之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縱容!為的是什麼?為的正是讓那些對手去扶植君侶從而使他們都暴露出來!”
說到這的時候他的眼睛已經滿是皿紅。
“我為了你謀劃十幾年,君侶會替你把所有隐患都引出來,我再把他們一網打盡,你為何就不信我?!”
夜瀾歎道:“我是真的試着信你,一次一次的強迫自己信你,可是看到你的作為越多我越是害怕,君侶是你放出去的誘餌,我何嘗不是?”
“你口口聲聲說是為了讓我順利成長,是為了曆練我,可你難道不是一直把我當誘餌用?給我仇人之子的身份,黑武之内那些反對你的一定會悄悄接觸我,因為這個,你殺了多少試圖謀反的人?”
闊可敵正我怒道:“那也都是為了你能平平穩穩的坐上汗皇寶座!”
夜瀾道:“謝謝你我的父親,但我現在靠自己也能順順利利的坐上汗皇寶座,今日之局已定,你勸我難道我就回回心轉意?我回心轉意,他日你就不殺我?”
“我不殺你!”
闊可敵正我道:“你是我苦心栽培的繼承者我為何要殺你!你也知道八部之王和各大貴族的首領是我的底牌,我把這些都交給你了,難道你還不明白我對你的信任?”
闊可敵夜瀾臉色微變。
西海藏林笑道:“當年他也是這麼對我說的。”
夜瀾回頭看向他:“你住嘴,甯帝就要逃走,今日他若走了你别想讓我助你奪回宗主之位!”
西海藏林聳了聳肩膀:“父子倆果然是一個德性,但願你今日說話算話,不然黑武的汗皇誰來坐對我都一樣,那個尚未露面的君侶殿下我也不是不能合作。”
夜瀾也怒了:“你是在逼我?”
西海藏林轉身走向大甯皇帝那邊:“我隻是提醒你,你的父親絕對不會真的信任任何一個人。”
就在這個時候,躲在暗影處的銀面人輕輕歎了口氣:“他說的果真沒錯。”
更暗處的闊可敵君侶歎了口氣:“可惜了,夜瀾這個計劃還算不錯,但他不該把自己當黃雀。”
中原人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黑武人現在懂這些的可不少,但他們意識不到那是甯帝李叱故意把楚國覆滅的那一套糟粕故意傳播過去的。
闊可敵夜瀾以為他的父親是那隻蟬,以為君侶是那隻螳螂,以為他自己是那隻黃雀。
“任何低估了闊可敵正我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闊可敵君侶道:“他這場戲演的實在是太好了......不過甯帝李叱那句評語倒是真切,着急了。”
他看向那位讓他憎惡痛恨的父親:“他還是着急了,應該等我露面再出招才對。”
銀面人笑了笑:“他倒是想不着急,你不露面夜瀾露面了他也沒辦法。”
與此同時,闊可敵正我已經被他的兒子和一群蒙面刀客逼到了角落。
“能不能讓我來。”
闊可敵珈邏看向夜瀾:“他死在我手裡,比死在你手裡好受些。”
闊可敵正我聽到這句話哈哈大笑起來:“果然是我的好女兒!”
夜瀾回頭看向珈邏:“你?你還是陪着你的君侶殿下一起等死好了。”
珈邏上前:“其實你最不該這麼逼他,他對你比對其他人好多了。”
夜瀾:“嗯,我會以黑武有史以來最隆重的葬禮來送他。”
珈邏:“他也會的。”
夜瀾看向珈邏:“你什麼意思?”
就在這一刻,有一支箭驟然出現。
這支箭來的太過突兀,突兀到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察覺到。
箭不知道是從何處來的,出現的時候已經在闊可敵夜瀾面前。
“不要!”
喊出這句話的不是夜瀾,卻是闊可敵正我。
夜瀾猛然擡起手用彎刀擋住那支箭,可在巨大的力度和急速的旋轉下那支箭竟然擊穿了刀身。
夜瀾的刀是一把名刀,是黑武寶刀排行榜上的第二位。
第一位在他父親闊可敵正我手裡,這把刀也是闊可敵正我給他的。
可是這支箭,卻是專門為了破他的刀而打造。
箭簇劇烈旋轉下很快刀身就被燒紅熔透,箭透過刀身擊中了闊可敵夜瀾的兇口。
闊可敵珈邏的手裡拿着一張弓,一張看起來簡單,秀氣,甚至有些單薄的弓。
這張弓就是她的腰帶。
“人人都知道我這麼多年來都苦修箭術,所以人人都要防備着我的箭術,我隻好想辦法把弓送出去,比如剛好輸給了甯國鴻胪寺卿葉無坷,沒了弓的專修箭術的人,當然也就不可怕了。”
“我再用一把劍去刺自己的父親,可又被他輕而易舉的控制,人人都見我沒本事,連你也一樣,西海藏林那樣的高手可不好騙,但我還是騙了。”
手裡拿着弓的珈邏,身上仿佛散發着一種無情無義的神才有的光輝。
仿佛在這張弓面前,衆生平等。
那支箭擊穿了闊可敵夜瀾的兇膛,但不隻是這一支箭。
珈邏連續發箭,箭快到了人眼根本就無法看清的地步,快到了無數支箭發出去,像是灑出了一條銀河。
闊可敵夜瀾手下的那些死士,竟無一人能擋住一箭。
看着夜瀾軟倒在自己身前,闊可敵正我忍不住跪了下來,他伸出手,卻不敢觸碰夜瀾的身軀。
忽然間,闊可敵正我回頭怒視珈邏:“我說過不要傷他性命!”
珈邏卻面無表情:“這樣的繼承者你還想要?這次你放過他他也廢了。”
闊可敵正我心中一震。
是啊,他苦心栽培起來的狼王,今日就算被他赦免他的心境也必會崩塌。
所有的努力在他父親面前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他還怎麼重拾自信?
他試圖殺他的父親,他的父親赦免了他,那他以後每一次再見到父親的時候,又是什麼心境?
珈邏緩步走到闊可敵正我身邊:“父皇,大局為重。”
另外一邊。
剛剛要追殺甯帝李叱的西海藏林忽然頓住腳步。
他緩緩回身。
在一群驚恐萬分的人之中,有一道高大修長仿佛帶着與珈邏相似的如神一樣的無情無義光輝的身影站在那。
就那麼漠然的看着他。
“羅森萬象。”
西海藏林回頭看着那道身影:“原來是這樣......闊可敵正我不僅僅是想殺掉今日來參加和談的所有人,不僅僅是甯帝和諸國國主,不僅僅是八王和諸部首領,也不僅僅是他的兒子,還有我......”
那個高大修長的身影沒有動,還是那麼漠然的看着他。
“當年他說支持我做宗主,最終我被制裁而你繼承了宗主之位,今日你又與他聯手......劍門在他手裡真是個笑話。”
西海藏林走向羅森萬象:“不知道當年你沒有必勝我的把握,今日有沒有?”
一身金色長袍,在會場燈火下散發着金色光華的劍門宗主微微搖頭。
“你還是那麼心急。”
他這句話,仿佛也是和甯帝李叱學來的。
西海藏林因為這句話回頭看向甯帝李叱那邊:“好像殺李叱更為重要些?”
羅森萬象點了點頭:“沒錯......但不需要你操心。”
西海藏林哼了一聲:“你在宗主高位上整日都在琢磨着怎麼争權奪利有幾天用于練功?我隐身十年沒有一天不在苦修你憑什麼認為是我對手?”
羅森萬象歎息道:“你這樣的人若真做了劍門之主,那才是劍門不幸。”
說話的時候,幾十道身影飛掠過來将西海藏林圍了一圈。
這些人身上穿着形色各異的衣服,顯然之前都是裝扮成了諸國使臣的護衛。
但他們,都是劍門的大劍師。
當他們将外邊的衣袍閃去,露出裡邊潔白的大劍師錦衣。
“劍門真正的力量如果随随便便就被人看清楚,那劍門怎麼可能屹立千年?”
羅森萬象緩緩擡起手指向西海藏林:“師兄,你該死了。”
數十名大劍師同時出手。
就在這一刻,羅森萬象身後傳來闊可敵正我沙啞的喊聲:“去殺李叱!一定要殺了李叱!”
羅森萬象嗯了一聲,卻沒有馬上動。
他看向的也不是闊可敵正我,是闊可敵珈邏。
悲怆之中的闊可敵正我也沒有反應過來,他皿紅的眼睛盯着珈邏道:“你也去!”
珈邏微微搖頭:“父皇說過,今日我要與你寸步不離。”
闊可敵正我眼神先是淩厲了一下,然後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他再次看向羅森萬象,羅森萬象還站在那裡沒有動。
珈邏緩聲道:“師尊,你去吧。”
羅森萬象點了點頭,這才朝着李叱那邊追去。
“父皇......”
珈邏看着她的父親:“我來保護你,今日不會有任何人能傷害到你。”
闊可敵正我嘴角都抽搐了幾下。
“你......也想做汗皇?”
闊可敵珈邏還是那樣看着她的父親,像是無情無義的可以統治人間的神一樣。
“我憑什麼不行?”
她笑着說:“我連聽你的話去勾引自己親哥哥君侶這種事都能做的出來,我還有什麼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