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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流觴宴

問九卿 姒錦 5246 2025-06-21 11:14

  

  採蓮舟上是臨水而建的竹木樓,風光正好。

  流觴宴就設在荷池之畔,荷香陣陣,男賓女賓分坐,中間隔著一道竹簾。

  女賓席上人數不多,不足十位。

  男賓那邊,不僅有太子和三位王爺壓陣,還匯聚了不少京中小有名氣的才子。

  端王李桓素日禮賢下士,對這些才子自然是禮遇有加。

  流觴宴一開始,李桓便定下規矩,「隻論才學,不論尊卑」「以詩會友,莫談國事」,他仁義寬厚的為人,很得士子們擁戴。

  端王開口,太子也不便反對。

  李肇坐在一旁,神色淡然,偶爾舉杯淺酌,沒怎麼出聲。

  文人士子惺惺相惜,一時間,眾人舉杯論詩,歡聲笑語不斷。

  不知何時,雨下來了。

  雨絲紛紛揚揚,在平靜的荷池裡皺起層層漣漪,有一些濺落在荷葉上,滴答作響、愜意悠然,小竹樓都分外靈動起來。

  整個氛圍變得更為歡欣——

  「雨落荷池珠玉笑。」

  「風拂翠蓋暗香飄。」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妙句頻出。

  詩興越發濃厚。

  薛月沉聽著熱鬧,招來身側的丫頭耳語幾句,朝幾位姑娘舉了舉杯,笑意溫婉。

  「妹妹們稍坐,我去那頭敬諸位殿下和公子們一杯,說幾句話就回來。」

  眾女看到王妃大大方方走向男賓席,與眾才子談笑風生,眼裡都不免艷羨。

  身份高,總是自在一些,女子嫁人就該嫁端王這樣的良人,生得英俊高大,溫和寬厚,能給妻子體面,也能給妻子足夠的尊重。

  再看薛綏,她們先前那點羨慕,也便沒有了。

  端王的平安夫人,也無非是一個妾室,自然不能像端王妃那般在人前拋頭露面,隻得屈於一隅。

  薛月盈道:「大姐姐的體面,不是誰都能學得來的……」

  薛月滿連忙附和:「就是說呢,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有些人也太不自量力了。」

  薛月娥裝出一副懵懂的樣子,嬌俏地笑道:「四姐姐、八姐姐,你們說的是誰呀?咱們席上還有這般不自重的人?」

  薛綏仿若沒有聽見,微笑垂眸,看著如意在一旁,細心地為自己剝蓮子。

  蓮子清甜可口,是她愛吃的。

  這時,太子李肇的聲音透過竹簾傳了過來。

  「孤近日染疾,醫官反覆叮囑要忌口養生,瞧這蓮子,顆顆圓潤飽滿,很是喜歡,卻不知可否食用?皇兄,聽聞平安夫人精於藥理,不如替孤問一問。」

  薛綏略微一怔。

  這李肇,莫不是故意來添亂的?

  沒事找事。

  很快,一個綠衣丫頭捧著一個盒子過來,盒子裡有白瓷小碗,裡面躺著的全是剝好的蓮子。

  薛綏強忍心緒,微微一笑。

  「勞駕回復殿下,蓮子味甘且澀,性屬平和,能入人心、脾、腎經,吃了它可補脾胃、止洩瀉,固精關、養心神,殿下若有養生之需,食用無妨。」

  補脾胃、止洩瀉,固精關、養心神。

  丫頭臉蛋微微一紅,屈膝行禮。

  薛綏的話,丫頭沒有口述。

  也口述不上來……

  可席上驟然安靜。

  不僅李肇聽見,其他人也都聽見了。

  李肇一笑,「好見地。」

  片刻後,那丫頭又繞過竹簾回來。

  「太子殿下問夫人,世人都說蓮心最苦。那吃蓮子,是帶心,還是不帶心?」

  薛綏心下一沉。

  暗忖片刻,帶笑回應。

  「蓮子的味道,因人而異,有人覺得好,有人則不喜歡,去芯的蓮子,口感軟糯,入口細膩。帶芯的蓮子,多了那一絲清苦與脆感。太子殿下,可按心意和喜好取用…」

  丫頭自去。

  半晌,她又將木盒雙手捧回來,擱在薛綏的面前。

  「殿下說,平安夫人博聞強識,這盒剝好的蓮子,便賞給夫人了。」

  正在剝蓮子的如意手一抖,心裡暗叫,太子殿下大善!

  她豈不是不用再剝了?

  薛綏輕輕放下擦手的帕子,用銀筷撥弄幾下盒中剝好的蓮子,語氣平和。

  「多謝太子殿下。」

  席間氣氛有些怪異,但都安靜了下來。

  就連方才冷嘲熱諷的薛八姑娘和薛九姑娘,也閉上了嘴。

  若再指桑罵槐,自不量力的就成她們了。

  畢竟,薛綏不僅是端王的平安夫人,她隨便說幾句話,就得到了太子殿下的賞賜。

  這運氣也太好了。

  一個流落在外十年的棄女,怎會突然有這般本事?

  -

  薛月沉坐在李桓身側,隱去眸底的不悅,優雅地放下酒杯。

  「諸位文采斐然,可惜我才疏學淺,大多一知半解。還有幾位嬌客在隔壁,便不奉陪了,省得在這兒壞了你們的興緻……」

  李肇道:「既有嬌客,皇嫂何不邀來同樂?為這流觴宴,添些雅趣。」

  此言一出,男賓席上的才子們頓時興奮起來,紛紛叫好。

  才子佳人的故事,素來是文人騷客津津樂道的話題。

  難得有機會,年輕熾熱的皿液,無不沸騰……

  薛月沉見李桓沒有反對,笑著讓下人把竹簾捲起半幅。

  如此男賓能瞧見姑娘的衣裙,卻看不到面容,也不算失禮。

  有姑娘加入詩會,年輕的士子詩情大動。

  「既是太子殿下提議,不如請太子殿下出題。」

  李肇道:「且看芙蕖搖翠影,何妨妙句頌清歡?既在採蓮舟下,那便以荷為題也罷。俗是俗了些,難得皇兄有興緻。」

  「好!」

  眾人紛紛叫好。

  一位年輕的公子起身,抱拳行了一禮。

  「我先來——」

  「且慢!」李肇忽然打斷他,「既要比試,怎能沒有彩頭?」

  席間響起一陣驚喜的聲音。

  李桓見他盯著自己,微微一笑,看向薛月沉。

  「王妃,借你手上鏤金荷扇一用。」

  薛月沉聞聲,欣然將扇子雙手奉上。

  「此物贈予魁首!」

  端王慷慨解囊,氣氛驟然火熱。

  方才那士子眼睛發亮,拱手一揖,清了清嗓子便道:

  「綠荷搖曳舞清波,粉蕊含情映日和。葉底魚兒嬉戲處,滿池秀色韻成歌。」

  詩句說罷,贏得一片贊聲。

  眾人紛紛誇讚,說他詩句筆觸細膩。

  當即有人提筆著墨,將詩句寫下來懸挂事先備好的竹屏上,供人觀讀。

  「碧葉擁花嬌欲語,清波照影韻如弦。」

  「粉荷半掩藏幽夢,綠傘輕搖弄晚煙。」

  妙句不斷。

  男賓席上熱鬧非凡,眾人或高聲吟誦,或拊掌稱讚……

  竹簾上的詩,越來越多。

  因有姑娘在場,不免添了些旖旎風情,多有溫柔繾綣之意。

  女賓這邊,姑娘們卻一個個羞澀靦腆,沒有人出聲。

  雨絲垂落,比方才大了許多,在青石闆上敲出清脆的珠玉之聲,更襯得此處安靜。

  薛月盈突然起身,蓮步輕移走到竹簾邊,嬌聲說道:

  「妾身不才,偶得幾句,還望諸位殿下和公子不吝賜教——」

  小竹樓當即安靜下來。

  薛月盈款款福身,一幅翠色的裙裾在竹簾後若隱若現。

  她刻意擺好姿態,男賓席剛好能望見一個曼妙的側影輪廓……

  一句句,便如珠玉落盤。

  「翠葉低垂掩粉妝,荷心含露淚幾行。清波照影無人顧,空守幽池怨夜長。」

  詩裡,頗有一股閨怨。

  借荷吟人,彷彿在說她空有美貌才華,卻無人賞識疼愛,無比凄涼。

  說罷便有人寫出題幅,懸挂在竹簾那端。

  「顧少夫人這首《荷怨》,當真婉約動人。」

  「不錯,不錯!」

  「女中才俊!」

  有士子誇讚,薛月盈微微一笑,客氣幾句,回到席上坐好。掃一眼眾女,最後目光落在薛綏的臉上,帶著一絲挑釁。

  「六妹妹,可會作詩?」

  薛綏不緊不慢地回道:「我未曾作過詩。」

  薛月盈記得薛六剛回府時說過,識字都是綉娘教的,並不曾讀什麼書。

  會一點藥理,想必也是市井巷間聽來的。

  正兒八經論詩,那不是人人都會……

  「妹妹莫要謙虛,不過湊個熱鬧,隨意說幾句便是。」

  薛月盈嘴上討著笑,實則想讓薛六在眾人面前出醜。

  以便讓端王殿下看仔細,鄉野丫頭,終究難登大雅之堂。

  薛綏神色平靜,「顧少夫人何必為難我?」

  「不為難。」薛月盈笑道:「眾所周知六妹妹是鄉野裡長大的人,詩做得不好,也無人笑話……大姐姐,你說呢?」

  薛月沉笑道:「那六妹妹便隨性吟幾句,隻當湊個趣。」

  八姑娘和九姑娘也都笑了起來。

  「是呢是呢。」

  「六姐姐說蓮子說得頭頭是道,想必作詩也不為難。」

  薛綏好似聽不出她們的諷刺,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那我便學顧少夫人,來一首?」

  霎時,滿座噤聲。

  薛綏輕輕轉動著手中的團扇,眉眼低垂,似在思索。

  半晌才慢慢起身,走到竹簾前,薄紗披帛滑落肩頭,玉頸微揚,在滿室荷香裡竟有一種清冷出塵的美。

  「芙蕖本應守清塘,怎奈污泥沁暗香。珠胎暗結情難正——」

  「你!」薛月盈驀地起身,慌得把手上的茶盞都掀翻了。

  水淌下來,濕了她的裙角……

  在滿座注視中,薛綏微微一笑,慢慢念出結句。

  「空負高潔笑柄長。」

  此句一出,全場驟靜。

  她忽地回眸,朝薛月盈一笑。

  「顧少夫人以為,詩句如何?」

  誰都聽得出,薛綏在諷刺薛月盈。

  且不說詩做得好不好,單論詩裡的意思,也足夠讓薛四無地自容。

  半晌沒有人說話。

  直到席間傳來一道帶笑的叫好聲。

  是李肇。

  他道:「平安夫人此句,不僅贊了荷的高潔品性,也將行止不端等污穢之事鞭撻得淋漓盡緻。借荷諷世,更展風骨,實乃上等佳作。」

  李桓微微一沉,就見太子起身,走向竹簾。

  「今日彩頭,當屬平安夫人。」

  薛月盈的臉色極是難看,微微咬著下唇。

  在一陣陣笑聲裡,默默紅了眼睛。

  詩會的局是李桓攢的,彩頭也是他出的,太子一句話便定下勝負。

  這不是以太子之尊壓人一頭,故意讓李桓上不來台嗎?

  所有人都屏氣斂息。

  唯有李桓微微一笑,「太子殿下,詩會未完,言猶過早……」

  李肇擡了擡手,望向天際,幾縷飄來的雨絲落在他指尖,微微一撚。

  「雨大了,興緻全無。皇兄繼續,孤便不奉陪了。」

  太子中途離席,流觴詩會還有什麼意思?

  在座的都知太子隨性,可也沒想到他會如此隨性,說走就走。壞了旁人的興緻,他也絲毫不以為意,倒是符合太子一貫驕狂的作風。

  眾人面面相覷,臉上都露出尷尬之色。

  「太子殿下!」李桓突然開口,叫住他。

  「暴雨將至,今日隻怕要留客在此了。詩會明日可再續,此刻酒足飯飽,不如我陪殿下手談幾局,以解山中寂寥?」

  簾外的雨越來越大,落在荷塘,泛起一股腥膻的氣息。

  薛綏朝竹簾看去,正對上李肇的目光。

  恰有山風拂過,捲起竹檐的銅鈴,叮叮噹噹的聲音裡,隻見他微微一笑。

  「孤願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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