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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城府

問九卿 姒錦 4419 2025-06-21 11:14

  

  第206章城府

  次日早朝。

  崇昭帝扶著禦案,指節叩擊著一本奏疏,目光刀子似的掃過階下群臣,最後落在正垂眸靜思的李肇身上。

  殿內氣氛沉凝。

  群臣皆屏息垂首。

  「太子可知罪?」

  李肇蟒袍玉帶立於丹墀下,聞聲挺直脊背。

  「兒臣愚鈍,不知罪在何處?」

  皇帝擲出一卷黃絹,在金磚上畫出半弧。

  「將火藥拱手送與阿史那,卻連一個稚童都帶不回來!你是要將大梁的江山,也一併送出去嗎!」

  奏疏重重落在地上。

  李肇不慌不忙,撩袍跪地,脊樑筆直如松

  「父皇明鑒,兒臣從未將火藥交於阿史那。」

  他撿起地上的黃絹,不去看是何人所奏,雙手舉過頭頂,不見半分惶恐。

  「那批火藥,已由陸將軍運往赤水關。至於護國公主之女——」

  他勾唇一笑,眼風掃過沉默的李桓,指尖輕扣玉帶。

  「兒臣與陸將軍演了一出『雀打螳螂,金蟬脫殼』的戲碼,明著以黃沙充火藥誘敵,暗派東宮衛率扮作西茲死士蟄伏。同時在黃沙下,埋著雷火彈,趁亂劫走孩子。此刻孩子已由暗衛護送,在回上京的路上。」

  滿殿嘩然。

  隱隱傳來倒吸冷氣之聲。

  崇昭帝也很意外,「此言當真?」

  李肇不言語,擡眸直視聖駕,眼神篤定。

  這時,隻見殿前校尉捧匣跪進,手上托著一封火漆密封的黃綾,聲音高朗。

  「啟稟陛下,鎮武關守將王雄八百裡急報,征西將軍轉運火藥百桶,已過鎮武關前……」

  眾人看著李肇,眼裡都是疑惑。

  李肇這才長揖一禮,將與薛綏密謀的「破虜計」,換到陸佑安的身上,在皇帝和滿朝公卿面前,一一揭曉。

  崇昭帝眸色微沉:「為何不早報?」

  「戲若不真,如何騙得過西茲王?」

  李肇擡眸,眼底寒芒變成微笑。

  「兒臣若提前透露,西茲人必定生疑。唯有讓他們以為勝券在握,才會露出破綻。」

  「好一招雀打螳螂,金蟬脫殼。」

  眾臣聽完不由交頭接耳,面露驚服。

  再定睛細看,發現當朝太子全然不再是那個疏狂不羈的少年……

  他懂隱忍,也有了城府。

  儲君的分寸,他悟透了。

  崇昭帝要的體面,他也給足了。

  「此計能成,全仗父皇平日教導兒臣,虛實相生,兵不厭詐。兒臣不敢居功。」

  殿內群臣寧神而立。

  崇昭帝捋須,凝視這個總讓他意外的兒子,忽然想起李肇幼時在禦花園奔跑的模樣。那時他尚不及禦案高,卻敢攥著龍袍說要給母後摘最紅的牡丹。

  「起來吧。」皇帝揮袖,語氣稍霽,「此次雖險,卻也算將功補過。日後行事,更需謹慎。」

  做了那麼多,就得了一個將功補過。

  李肇淡淡勾唇,叩首謝恩。

  -

  散朝時,李肇被獨自留了下來,隨宦官入了禦書房。

  他靜立窗前等候許久,崇昭帝才負手緩步而來。

  屋內隻有父子二人。

  崇昭帝說話也隨性了些,但更有人父威嚴。

  「你與老三究竟有何齟齬?」

  李肇擡頭,笑了一下:「三皇兄是怎麼說的?」

  崇昭帝皺眉,「朕在問你。」

  李肇心知是李炎告了禦狀,唇角微勾。

  「三皇兄醉酒失儀,在端王喜宴上醜態百出,還有臉到父皇跟前搬弄是非。若非顧及皇家體面,兒臣定要當場抖落他一肚子腌臢,讓天下人看看什麼叫酒色之徒!」

  崇昭帝臉色一沉。

  魏王什麼德行,他很清楚。不過李肇下手如此狠辣,把皇兄打得鼻青臉腫,再按入秋水裡羞辱,也著實過於暴戾了。

  他心有不滿,但說到底也是魏王酗酒失德、言行荒唐在前——

  崇昭帝說了些綱常倫理、宗室和睦的教導,也沒有過多苛責,嘆一口氣,便揉著額頭,不耐煩地示意李肇退下。

  不料李肇沒有離開,卻從袖中取出密信。

  「父皇,昨夜兒臣接到斥候來報……」

  崇昭帝看著他凝重的臉色,心中微動,「何事?」

  李肇將密信雙手奉上,輕放在他面前。

  「在城西土地廟劫殺護國公主的死士,被俘後供認,他們是受人指使,得了三千兩白銀。兒臣查探得知,這牽線的人,曾頻繁出入平樂坊的女人社……」

  崇昭帝問:「可有實證。」

  李肇眉頭微微一蹙。

  不得不說,平樂這次做事,較以往謹慎了許多。線索隱匿不漏,即使他們有所懷疑,卻尋不到直接人證物證。

  就算西茲死士親口招供,但沒有其他證物,很難定她的罪。

  在最疼愛她的父皇面前,她大可以一口咬定,是西茲人栽贓嫁禍……

  李肇垂眸:「隻是兒臣循著線索,大膽推測。」

  皇帝撥弄著案頭玉鎮紙,慢慢將那封密信壓在鎮紙之下。

  「為何方才在朝堂上,你不據實稟明?」

  李肇垂眸,笑意涼薄,聲音卻放得很柔。

  「兒臣知父皇舐犢情深。若在群臣面前抖落家醜,父皇顏面何存,皇室威儀又何存?」

  崇昭帝指尖一頓。

  眼前少年的眉眼,說來與自己年少時是有幾分神似的。

  隻是,他性子太執拗,身上不知長了多少反骨,寧折不彎,從來不肯順著他,更不說半句軟話,哪怕他已經遵照先帝的遺願,冊封他太子之位,他也隻是漠然受封,好似這萬裡江山,不過是山間一抔黃土。

  如今他竟肯為了皇室大局而隱忍?

  崇昭帝察覺異樣,掃向博古架上那尊前朝留下的青瓷瓶——瓶身有一道裂痕,用金漆修補,恰似帝王父子間經年累月的隔閡。

  他竟不知,兒子何時換了心性……

  皇帝長嘆一聲。

  「你不怨朕偏心?」

  李肇擡頭,目光清透如有秋水。

  「世人皆有偏愛,兒臣隻望父皇舒心。」

  世人皆有偏愛。

  放在心尖的,做什麼都是對的……

  這一刻,崇昭帝從李肇的眼裡,觸到一股柔軟——是那種歷經孤寂才懂得的人世清明。

  若說在大殿上,他對李肇的褒獎是出於帝王權衡,那麼此刻,看著這個兒子,他眼底湧出的便是一種久違的父子溫情。

  久久,皇帝才頷首開口。

  「東宮不易,且行且慎,莫負朕望。」

  李肇叩首。

  餘光瞥見皇帝鬢角的白髮,露出一絲怔忪。

  -

  當日午後,李肇剛到東宮崇文殿,和幾個東宮屬臣推演兵法圖卷,便有聖旨下來。

  一群人慌忙整冠肅衣,疾步出門聽旨。

  「太子李肇,才猷練達,曉暢兵機,著兼領神武軍監軍禦史,督察糧餉支放、軍紀整飭,凡營伍蠹弊,許以太子詹事府印信徹查到底,遇急務可不待奏聞,徑自處置。事畢具本回奏。欽此。」

  李肇拱手謝恩,「兒臣領旨。」

  王承喜將明黃的聖旨,輕輕落在李肇的手上。

  「恭喜太子殿下。」

  -

  朝霞漫過王府,將王府飛檐染成流金的蜜色。

  碧空如洗,天氣晴好。

  文嘉牽著妞妞踏入端王府。

  薛綏坐在廊下篩桂花,淺綠裙裾上落著金蕊,聽見動靜,忙領著幾個丫頭笑盈盈地迎了出去。

  小妞妞看到她,掙脫母親的手,一頭紮進薛綏懷中。

  「姨姨,妞妞想姨姨啦!」

  文嘉無奈地笑,「這孩子,越發沒規矩了。」

  「不妨事。」

  孩童身上淡淡的乳香,混著桂花清甜,熨帖人心。

  薛綏低笑,疼惜地伸手捏了捏妞妞的小臉。

  孩子眼皮浮腫,手腕上有麻繩勒出的紅痕,顯然是吃了不少苦頭。

  不過,隻要回到母親的身邊,便能慢慢痊癒,忘記那些噩夢。

  「好妞妞。快進去,姨姨為你備了吃食。」

  她將文嘉母女請入屋子裡。

  文嘉怕妞妞纏人,招手讓她過來,妞妞卻撒上嬌,奶聲奶氣道:「姨姨身上有葯香,比阿娘擦的茉莉粉好聞!」

  文嘉哭笑不得。

  丫頭們掩嘴,低低笑。

  薛綏也忍俊不禁,將妞妞抱上膝頭,讓小昭取來一枚金絲繡的小香囊,「可喜歡這個?裡面裝著曬乾的薄荷和艾草。你帶身上,便能聞到姨姨身上的味道了……」

  「多謝姨姨!」妞妞眼睛發亮,摟著薛綏脖子,在她肩頭輕蹭,忽然指向薛綏案頭的一個骷髏香插。

  「這個小骷髏和陸叔叔劍穗上的一樣!」

  文嘉指尖一顫,綉帕險些滑落。

  「陸叔叔?哪個陸叔叔……」

  妞妞小腦袋蹭著薛綏,望向母親,「陸叔叔就是救我的陸叔叔呀,在黑漆漆的馬車裡,陸叔叔給妞妞吃糖糕,還說要帶我去找阿娘,陸叔叔還說……」

  小姑娘忽然抿住嘴,黑葡萄似的眼睛轉了轉。

  「說要去打仗了,等他回來,給妞妞帶好吃的。」

  文嘉與薛綏對視一眼。

  後者低頭替妞妞系香囊繩結,假裝沒有聽見。

  搖光辦事,真是滴水不漏。

  這次,陸佑安也確實派了心腹暗衛尋找妞妞,同時策應李肇的破虜計,因此這個功勞,他也擔得。

  文嘉則是攥緊帕子,望著女兒劫後餘生仍帶怯意的小臉,忽覺眼眶酸澀。

  「我竟不知……他冒了這般風險。」

  陸佑安出征赤水關,還念著營救妞妞……

  這人情債讓她怎麼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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