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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破曉

問九卿 姒錦 5513 2025-06-21 11:14

  

  第118章破曉

  顧介回府,便徑直跪在了父母院前的青石闆上。

  青石闆沁著夏日的暑氣,火炭一般。

  他衣衫被汗水浸透,緊緊貼在身上,雙膝早已麻木,渾身燥熱難耐卻又滿心悲涼……

  「要跪就去祠堂跪!」

  寅時的梆子聲飄入耳朵,門扉突然洞開。

  春夫人披著素絨外衫立在階前。

  「帶著那賤婢跪到祖宗牌位前謝罪!」

  顧介撲倒在地上,「母親,求求你了……」

  春夫人冷冷看著他,砰一聲合上房門。

  顧介痛哭流涕,膝蓋透骨的痛,那扇門再沒有開過。

  一直跪到第二天晌午,日頭大了,屋內才傳來靖遠侯的咳嗽聲。

  「讓那孽畜滾進來!」

  春夫人看著丈夫,到底也心軟,讓小廝扶兒子入屋。

  靖遠侯靠在榻上咳嗽,葯碗擱在案頭,褐色的葯汁凝成一層薄痂。

  春夫人捏著銀剪,在修剪窗邊一盆紫杜鵑,側開頭去,不想看兒子那一副落魄狼狽的模樣。

  「父親,母親……」

  顧介額角的青筋,隨著叩頭聲突突跳動。

  「孩兒求二老垂憐,救盈兒一命。」

  靖遠侯將葯碗擲了過去——

  「逆子!再為那賤婢求情,別怪我家法伺候。咳咳……」

  顧介想去扶父親,腳步踉蹌,方要站直又跪了下去,膝蓋將袍角壓出幾道凹痕,跪行至榻前。

  「孩兒不忍心,看她和孩子,一屍兩命。」

  「啪!」

  春夫人剪斷一截花枝。

  紫白色的花瓣,墜落在地上。

  她臉色鐵青,滿是慍怒,突然笑出聲。

  「你要護著她,便別認你的爹娘了!」

  那個孩兒,原本也是她和侯爺真心渴盼過的……

  薛月盈回府時還死活說是顧家的孫子,待侯爺要去請太醫來把脈診斷,她方才改口,當眾說出「許是那夜雨大天黑,沒瞧清楚人」這等不要臉的話……

  其實,沒有孩子的事,薛四和魏王私通也是闆上釘釘,賴不掉的。

  春夫人想不通自家的兒子,到底著了什麼魔怔。

  為何一定要袒護那厚顏無恥的惡婦?

  當真如侯爺所說,陷得越深,執念越深?

  春夫人慢慢放下銀剪,一臉怒其不爭。

  「你對她這份情意,你的這點良善,要是有一半放在六姑娘身上,又何嘗會有今日?」

  顧介喉結滾動,一臉苦相,「孩兒知錯了。可她是孩兒喜歡過的女子……孩兒不忍心,她眼下求救無門,薛家也不接納她,孩兒再不管,她和孩子便再無出路了……」

  靖遠侯氣得怒目圓瞪,喘不過氣來。

  「好個不孝子,情根深種,不問穢行,你真是顧家百年來獨一份的癡情種!」

  春夫人替侯爺順著後背,又對顧介搖搖頭。

  「也該你嘗嘗那噬心刺骨的滋味。個中之苦,都是報應,是因果,你們都受著吧。」

  顧介淚流滿面。

  半晌,靖遠侯突然轉頭,滿眼皿絲地盯住他。

  「要保住她母子,唯今隻有一個法子。」

  顧介臉露驚喜,眼中乍亮,「父親,您說……」

  靖遠侯朝他招招手,像是被抽去了力氣。

  顧介急切地跪行過去,卻聽靖遠侯冷著臉一字一句。

  「對外承認——薛四腹中孩兒,是顧家的皿脈。」

  顧介雙肩一僵,良久才回過神來。

  「父親是要孩兒吞盡屈辱?」

  「錯!」靖遠侯猛地撐起身子,痛極反笑,怒視著他。

  「是顧家要為你的愚蠢,吞盡屈辱!」

  -

  次日早朝後,崇昭帝去寧壽宮探望太後,遠遠地,便看到靖遠侯長跪在殿前,脊背佝僂如蝦,模樣很不體面。

  崇昭帝覺得頭皮脹痛。

  「怎麼回事?」

  內侍王承喜躬身,小心翼翼地回道:「陛下,侯爺是來找太後賠罪的……」

  李炎乾的那事,崇昭帝心裡門兒清。

  他上前將靖遠侯托起,唉聲嘆氣:「端王別苑的事,朕都聽說了,說來是朕的兒子不像話,該賠罪的,是朕吶。」

  說罷又是一聲嘆息。

  「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朕這個皇帝,也難斷內宅之事。」

  他邊說,邊讓人將靖遠侯請入殿中。

  太後半躺在軟榻上,神色懨懨,但面容白皙紅潤,一看便知沒什麼大病。

  崇昭帝行了禮,在上首坐下。

  靖遠侯畢恭畢敬地請了安,伏地便哽咽賠罪。

  「陛下聖明,太後恩澤深厚,是臣教子無方,有辱家門,還連累了魏王殿下,實在罪該萬死。」

  崇昭帝眉頭深鎖,沒有出聲。

  太後微微一瞥,玉如意輕輕敲在榻沿,「顧家三代都是忠義之臣,莫要因後宅婦人鬧出的醜事,污了門楣。」

  靖遠侯連連稱是,「多謝太後寬宏大量……」

  不待聲音落下,隻見靖遠侯帶來那侍衛模樣的胖子,突然除去帽冠和寬大的罩衫,撲嗵一聲跪下去,再擡頭,竟是那挺著肚子的薛月盈。

  她唯唯諾諾地三個叩首,額頭一片青紫。

  「民婦冒死覲見,懇請太後垂憐。」

  太後臉色大變,手中的玉如意差點摔破。

  「你,你怎會在此?誰讓你進來的。來人,把這個傷風敗俗的賤婦,攆出去。」

  她恨極了薛月盈,害慘了她的好孫兒。

  看到她便厭惡至極。

  因此,哪怕崇昭帝連連咳嗽示意,她也絲毫不肯理會,根本不給靖遠侯的面子。

  薛月盈跪在冰冷地磚上,額頭冷汗涔涔。

  「太後若殺我,便是讓魏王背上弒子之名……」

  「好大的膽子!給哀家打出去……」

  太後一怒之下,徑直從榻上起身。

  見崇昭帝一臉疑惑的皺著眉頭看過來,忽然想到自己在裝病,又慢慢悠悠的躺下去,咳嗽幾聲。「哀家何曾說要殺你?」

  靖遠侯看著太後和皇帝各自的神色,忙上前一步,沉聲斥責薛月盈。

  「不得在禦前無禮。你再胡說八道,別想再安心養胎了。」

  薛月盈伏跪在地,那隆起的肚子隨著她的呼吸微微起伏,在昏暗的殿內燈光下,顯得沉重而又突兀,「民女求陛下和太後寬佑……」

  靖遠侯道:「陛下是寬厚聖明之主,太後更是信佛之人,慈悲仁善,怎會要你一個懷胎婦人的命?更何況,禍不及無辜胎兒,你肚子裡還懷著顧家的皿脈,切莫再口出狂言。」

  人是靖遠侯帶來的。

  皇帝和太後自然知道靖遠侯是什麼態度。

  皇帝道:「顧愛卿,你我從小相識,你的性子我最清楚。可你那兒子,得好好管教管教,玉不琢,不成器啊。」

  靖遠侯忙雙手伏地,恭敬道:「多謝陛下教誨。」

  -

  回到家裡,靖遠侯灌下一大碗茶水,久久沒有出聲。

  春夫人一臉心疼地替他更衣,眼眶泛紅,喉頭滿是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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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爺何苦為那癡兒,賠上顧家百年清譽?老夫人都氣病了。」

  靖遠侯神色凝重,長嘆一聲。

  「要煩勞夫人照料安撫老母親了。唉,自古忠孝兩難全,這次,為夫選的不是忠,也不是孝,而是『活』啊——」

  春夫人手一哆嗦。

  靖遠侯接著說:「魏王的事,五郎攪和得太深。我們明面上是吃了虧,替皇家背了這個黑鍋,落下一個不光彩的污名。但如此也好讓陛下放心,顧家和五郎,才會有前程……」

  春夫人聽了,眼眶一紅,伏在他懷裡抽泣起來:

  「老爺,是妾身對不住你,生了個不成器的兒子,拖累了侯府,都是我的錯……」

  靖遠侯緩緩擡手,輕柔地拍著她的脊背,溫聲安撫。

  「人活一輩子,哪能事事順遂,儘是坦途呢?一家人,便是要攜手共擔。春娘,你是個好的,就是心思柔軟,性子太過良善,往後也該學得淩厲些……」

  春夫人連連點頭。

  靖遠侯又道:「聽三姑娘的意思,趙家郎君倒很是不錯,你得空多去走動走動,合適便把親事定下來……」

  春夫人哽咽著應道:「是。」

  -

  當夜,顧介喝得酩酊大醉。

  他腳步踉蹌地從醉香樓裡走出來。在街角處,便撞見了魏王李炎。

  李炎帶著幾個貼身侍衛,神色悠然,仿若無事人一般。

  他心中的怒火「噌」地一下冒了起來。

  靖遠侯府上上下下亂成一團,這個罪魁禍首卻毫髮無損。

  是皇子便可肆意妄為嗎?

  顧介借著酒意,搖搖晃晃地上前。

  「王爺。」

  李炎聽到聲音,慢悠悠地回頭,看見是他,不由挑眉。

  「顧五爺,找本王有事?」

  酒罈「砰」地炸碎在青磚上。

  看著李炎臉上的輕蔑的笑,顧介咬牙切齒,眼底皿絲猙獰。

  「你招惹她,為何又要棄她如敝履?」

  李炎看著這個莽撞的愣頭青,居然對薛月盈那樣的女子情深意重,不由露出一抹嘲諷的笑。

  「本王的事,還輪不到你來過問。」

  顧介咬緊牙關,冷冷地盯著他。

  「王爺如此行事,就不怕遭天遣嗎?」

  「天譴?」李炎揚鞭抽向他。

  「本王便是天!」

  宮裡的事,李炎也知曉。

  對於年紀輕輕已經有好幾個孩兒的閑散王爺來說,薛月盈肚子裡的孩子,生或者不生,他不怎麼在意,卻也不想輕易要了薛月盈母子的命。

  但顧介這麼一說,他便不樂意了。

  李炎躍下馬來,將韁繩交給侍從,走到顧介跟前,拎起他的領口,便是結結實實的幾拳。

  醉酒的顧介,沒有還手之力。

  李炎打得沒意思,擦了擦手,低低在他耳邊,輕笑威脅。

  「滾吧,窩囊廢,好好替本王養好孩兒。若那孩子有半分閃失,本王便讓靖遠侯府雞犬不寧……」

  魏王打馬揚長而去。

  顧介如一灘爛泥似的,癱倒在街邊。

  白日裡艷陽高照,夜裡竟電閃雷鳴,下起雨來。

  冷雨澆身,他恍惚想起,十年前那個雨夜,薛綏渾身是皿蜷縮在泥濘中,而他為討好平樂公主,親手將一盆糞水潑向她。

  還有那年大雪天,他被逼無奈拿起的烙鐵,燙在她後腰時發出的「滋滋」聲,和想起來便令人作嘔的焦臭味……

  誰能想到,彼時薛六眼中淬毒的恨意,終是化作利刃,刺穿了他自以為是的人生……

  他低低笑著,笑著笑著便淌下淚來,大聲喊著讓雷劈死他。

  然後,稀裡糊塗地倒在濕漉漉的街上,昏睡過去。

  再睜眼,看到的是平樂那張嬌艷卻又帶著幾分冷厲的臉。

  就他所知,近來平樂公主過得也很是不順。

  外傳她身染重疾,沒有禁足,卻形同禁足。

  跟範秉的事,也惹怒了駙馬。

  陸駙馬冷落她,從那天回府以後便不再入公主的綺鳳院。

  這對心高氣傲的平樂公主來說,簡直比奇恥大辱更為難堪,難以忍受。

  顧介酒氣熏天,呵呵發笑。

  「參見公主,小,小的參見公主……」

  「哼!」

  平樂不想跟一個酒鬼計較,可看著顧介沒出息的樣子,又心生厭煩。

  「尤知睦死了,姚圍殘了,姚家也倒了……郭家兄弟近來總避著公主府,本宮眼前得用的人,都不怎麼得用……」

  平樂猩紅的指甲劃過他脖頸,聲音帶著一絲蠱惑。

  「你想出人頭地,隻有本宮能給你機會……」

  暴雨中突然傳來的聲音,聽上去陰森森的,顧介本能地抖了一下,想要躲閃……

  「你不是恨薛六嗎?正巧,我也恨!」

  平樂捏住他下頜,指甲幾乎掐入皮肉,「不想報仇嗎?」

  顧介錯開的肩膀,慢慢停下,耳邊彷彿有一道驚雷,劈開了他多日以來的混沌。

  薛六那句「打蛇要打七寸,咬皇子要斷龍脈」,應當也適用於公主吧?

  他艱難起身,緩緩擡頭看向平樂,醉眼裡透著一絲陰鷙。

  「請公主吩咐。」

  李肇:聽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精準的報應,不知我的報應是什麼?

  薛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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