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皿口
李桓五指深掐扶手,孝衣下的肩胛,似一張綳到極緻的弓。
「薛氏,你憑什麼斷定平樂公主要毒殺的是皇後娘娘?!」
薛綏手上鐵鏈輕晃,看上去很沉重,面上卻帶著輕鬆的笑。
「在清輝殿上,救治皇後娘娘的,便是妾身。」
這時,碧玉也爬跪向前,出聲證實。
「殿下,側妃說的千真萬確!平樂公主哄騙我家姑娘,說那蛇莓汁隻會讓皇後娘娘昏睡片刻,我家姑娘若能侍疾榻前,就能得太子殿下青眼……我家姑娘心裡頭裝著太子殿下,一門心思想討好娘娘,一時犯糊塗,這才闖下天大的禍事……」
「夠了!」李桓猛然甩袖,震得案上供狀翻飛。
他不看碧玉,目光再次鎖定薛綏。
「這滿箱的證人證物,當真是來自陸公和盧太傅的暗中查訪……」
文嘉欠身行禮:「正是如此。」
李桓仍不看她。
那淬了冰的目光,直直落在薛綏的身上。
「普天之下,大概隻有舊陵沼北鬥七門,有此顛倒黑白、偽造證物的手段……」
他喉間滾過一聲低笑,咬住後槽牙,試圖將齒間的腥甜吞咽下去。
「薛氏,你好歹毒的心腸!」
「不懂王爺所言何意?」薛綏擡眸,微微一笑。
李桓也笑了,眼尾微紅,聲音冷徹,「你處心積慮羞辱本王,所為哪般?」
薛綏低頭凝視腕間鐵鏈勒痕,唇角噙著一絲半縷的笑,「妾身字字直言,隻為保命……殿下若非故意裝糊塗,那不妨去問一問,平樂公主的佛堂裡,供著的,是誰的皿債?」
李桓面色驟變。
滿堂死寂中,李肇半闔著眼靠在椅背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叩扶手,眼底翻湧著冷淡的興味。
「諸位大人眼前擺著如山鐵證,還要裝聾作啞到何時?」
大理寺的青磚地面上,倒映著破碎的燭火。
這場對峙,更似困獸之鬥。
三司官員們個個如臨大敵,脖頸僵直,有的偷偷用袖口拭去額間冷汗,有的佯裝整理卷宗,還有的死死盯著階下的薛綏,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李肇微微勾唇,笑不達眼底。
「孤等著,諸位大人給滿朝文武與天下萬民一個交代。」
李桓衣擺掃過案幾,上前兩步直視李肇,嘴角綳得極為鋒利。
「太子殿下是要將朝堂攪成渾水,辱沒皇家體面?」
李肇:「皇兄何必自欺?孤為的是綱紀嚴明、律法昭彰,偏在你眼裡隻有私心。」
李桓突然冷笑兩聲,拂袖而去。
謝延展勉強端直脊背,與左右交換了個眼色,以目示意小議幾句,遂清一清嗓子,再次拍響驚堂木。
「肅靜!三司決議——」
「各方證據錯綜複雜,一時難以釐清,需從長計議。本寺與三司自當秉公查勘,審慎處之。薛氏暫且收押刑部大牢,待明辨真偽,再行定奪。」
「來人,將薛氏押回大牢!」
獄卒面無表情地跨步上前,粗糙的手掌扣住薛綏纖細的胳膊,半推半搡……
鎖鏈聲在大堂上回蕩,薛綏轉身時,沒有看李肇一眼,挺直脊背邁步前行,一陣清風捲起她的衣角,盪開一片破碎的光影。
李肇唇角勾起。
眼睜睜看著薛綏被獄卒帶走,他額角青筋隨著呼吸起伏,好不容易才將眼底翻湧的情緒,掩在「明刑弼教」四個鎏金大字下——
而憤然走出大理寺的李桓,此刻冷靜下來,才慢慢想明白獄中對弈時,薛綏說的那句話……
「劫材者,互為因果。而劫材最妙處,是讓對手親手遞上解劫的棋子。」
原來,從他親手將半枚碎珏拍在刑部卷宗上的那一刻起,便再難回頭。
薛六下獄,是他親手為之。
那個時候起,便註定了他從此沒有退路……
長街酒坊的青旗被風吹響,驚起寒鴉陣陣。
誰是螳螂誰是黃雀?
這場棋局終將走向未知的宿命,沒有和棋,輸贏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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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後,紫宸殿暖閣。
崇昭帝在龍紋軟榻上正襟危坐,明黃緞面綉著的五爪金龍,隨著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暖閣裡沉香繚繞,謝延展、薛慶治、吳志,等三司官員和禦史台的周禦史,按品階肅立兩列,屏息凝神。
皇帝翻閱著手上的卷宗,一雙長眸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若隻有一個薛綏指證,此案本可不必他多費周章。
可如今,陸經和盧克符這些元老牽涉其中,兩黨各自站隊,彈劾奏章如雪片般堆在禦案,令他大為頭疼……
身為制衡有道的帝王,他心裡很清楚這些股肱之臣互相攻訐的目的。
盧克符是為保住東宮舊誼,為孫女正名,洗清盧府清譽。
而早已緻仕的陸經,不僅是為了替兒子與平樂爭奪兩個孩子,更是因他固執的本性,一根筋認死理,咬住就不會鬆口。
這些人,如今被一根無形的絲線纏繞,成了棋盤上的車馬,身不由己。
崇昭帝翻閱的手,突然一頓。
目光停留在三司會審卷宗上「舊陵沼」三字上,緩緩擡頭,掃過殿下站著的李桓和李肇,來回逡巡。
「舊陵沼不過是藏污納垢的化外之地,竟能鬧出這麼大動靜?」
李桓見皇帝與自己看法一緻,認定那些詳盡得足以顛覆認知的證據出自舊陵沼,不由微微昂首,語氣愈發篤定。
「回父皇。」他上前半步,拱手作禮,「小薛氏八歲失蹤,被人收養在舊陵沼,十年後回到京中,便開始興風作浪,攪得朝野不得安寧……」
「端王殿下!」李肇忽然開口打斷他,「西茲使團曾被舊陵沼伏擊,盡人皆知。薛氏若心向舊陵沼,荷包裡又為何會有西茲狼衛的玉珏?還是你想說,薛氏是舊陵沼和西茲王廷的雙面細作?」
他不稱皇兄,冷淡得近乎輕蔑。
「端王親自選的側妃,先是百般寵愛,再親手下獄?」李肇冷笑一聲,眼神淡淡,「如此自相矛盾,怎能不讓人懷疑,端王故意將髒水潑向舊陵沼與薛氏,實則是為了庇護他人,掩蓋某些不可告人的罪證……」
李桓瞳孔猛地收縮,雙拳微握。
「太子莫要皿口噴人!」
「稟父皇!」李肇袖口微撩,拱手一揖。
「兒臣查過,永豐倉失火當日,西茲死士統領穆爾吉的狼衛玉珏不翼而飛,而負責火場調度的守備指揮,正是端王心腹……」
這沒有停頓,深深看了李桓一眼。
「因此,那玉珏極有可能在端王手中——」
李桓嗅到了那不同尋常的危險,卻無法阻止事態的發展。
李肇直視著他,一字一句說得擲地有聲。
「兒臣大膽猜測,薛側妃荷包裡的玉珏,正是端王所贈。如此一來,也佐證了薛側妃所言非虛。」
崇昭帝神色一凜,冷冷地看過去。
殿中眾臣紛紛垂首。
李桓猛然行禮,衣袍帶起一股凜冽勁風。
「父皇!太子不經查實便妄下定論,憑臆測斷罪,分明是欲借薛氏案剷除異己……若縱容此等構陷之風,日後朝堂人人自危,國本何安?」
「都住口!」崇昭帝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額頭,不想當著眾位臣眾的面,縱容他們兄弟反目、同室操戈。
「此案牽連甚廣,著三司重新徹查,不得偏私。」
「父皇——」李肇還欲爭辯。
崇昭帝起身,用力甩袖。
「爾等各安其職,莫要因意氣之爭亂了朝綱!」
說罷,皇帝冷著臉大步離去。
王承喜弓著腰小跑跟上,抖著手掀開厚重的門簾,隨皇帝前往含章殿。
含章殿內,垂幔低垂,波斯地毯鋪在地面,端的是富麗堂皇。
圖雅公主蜷在的軟墊上,漫不經心地學著編織瓔珞,聽到皇帝駕到的聲音,她指尖微微一顫,連忙起身整理儀容,跪伏在地。
「臣女參見大梁皇帝陛下……」
珠簾輕響,崇昭帝負手繞過屏風,目光落在她身上,凝神而視,
藕荷色鮫綃裙掃過青磚,銀紗半掩著面容,勾勒出若隱若現的眉眼,額間寶石墜子輕輕晃動,散發著神秘而誘人的氣息……
圖雅公主著實美艷。
李肇:這兩集,孤又行了。
李桓:太子在暗諷什麼?本王……本王快氣死了!真想當場證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