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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暗湧

問九卿 姒錦 5708 2025-06-21 11:14

  

  第144章暗湧

  婉昭儀喝下湯藥,又昏沉睡去,綿長呼吸裡雜著細微痰音,眉頭緊緊鎖起,恰似冷宮牆角瑟縮的衰草,透出幾分凄涼。

  文嘉執起母親枯槁如柴的手,輕柔地放在被子裡。

  「阿娘這一生,遠離故土,困鎖深宮,竟連在夢裡都難享安穩。」

  薛綏看著風中來回輕晃的竹簾,指尖輕輕撥弄一下珠穗,「公主可想在宗室命婦圈中站穩腳跟,為婉昭儀多撐幾分體面?」

  「我?」文嘉驀地擡眼:「六姑娘有何計較?」

  薛綏笑道:「下月便是太後千秋之壽,屆時內外命婦皆要入宮獻壽……若得太後青眼,宗室命婦又如何敢輕慢於你們母女?」

  文嘉指尖微滯,苦笑著搖頭。

  「我雖名為公主,可在皇室之中,向來隻是個擺設。往年呈上去的壽禮,連尚宮局的姑姑在入庫造冊時,都要嘲笑一番寒酸。太後又哪會多看一眼……」

  薛綏嘴角微微上揚。

  「那此次,便讓她們見識見識。」

  文嘉面露疑惑。

  薛綏接著道:「聽聞太後因魏王的事久病不愈,若公主能綉一幅西茲秘傳的葯經作為壽禮,為太後祈福,想來定能合太後心意……」

  「可是哪來的秘傳葯經?」文嘉問。

  薛綏但笑不語。

  文嘉明白了她的意思,遲疑一下,輕聲道:「範秉一死,我的心便落下來了。從前飽受風雨,對塵世諸多失望,我隻盼餘生帶著妞妞,與阿娘在行宮安穩度日,不再沾染天家是非……」

  「公主孝心可嘉,卻沒到盡享天倫之樂的時候。」薛綏滿含深意的目光,掠過帳中昏睡的婉昭儀。

  「大長公主今日能擡棺保下蕭氏嫡系,明日就能使人將昭儀娘娘送回冷宮。」

  天光透過竹屏,在地上投下斑駁碎影。

  文嘉望著薛綏從容不迫的笑臉,掌心滲出一層薄汗。

  這時,珠穗簌簌而動,冬序小步進來福身。

  「公主,陸公子在垂花門外候著,說是辭行。」

  -

  行宮後園的古槐樹下,陸佑安不安地摩挲著手心裡溫潤的玉佩,見文嘉款款而來,忙退後三步作揖。

  「陸某恭請公主玉安。」

  「免禮。」

  文嘉應了一聲,手指不自覺地握緊,目光落在陸佑安紮著葯布的胳膊上,「陸公子傷勢可好些了?」

  陸佑安道:「托公主的福,已然無礙。我準備啟程回京,特來向公主拜別……」

  文嘉看到過那皿肉模糊的樣子,此刻回想,仍是心有餘悸,但她不便多說什麼,隻道:「既如此,公子便安心啟程吧。此次多虧陸公子仗義相助,文嘉無以為報,唯有銘記於心……」

  她朝陸佑安莊重地一禮。

  陸佑安連忙側身避讓,拱手還禮。

  「公主折煞陸某。這透骨之釘,若能抵銷陸某幾分罪過,便是陸某之幸……」

  文嘉問:「陸公子何罪之有?」

  陸佑安喉頭微微滾動,本是才華橫溢的狀元郎,此刻在文嘉面前,說起話來卻吞吞吐吐,神色極為不自然。

  「當年拒婚,並非看輕公主,而是……」

  「而是你不敢違逆平樂,不敢拿家人和前程去賭。」文嘉輕笑打斷,「我都明白,也從無怨懟。事到如今,說這些無用,陸公子不如好生教養膝下兒女,莫再沾染那些腌臢陰私。」

  陸佑安低下頭去,手握的玉佩滑回袖中。

  「公主可是覺得陸某蟄居書院,難堪大用?」

  文嘉看著他臉上的落寞消沉,心下滿是酸澀。

  「陸家世代清流,家學淵源,陸公子飽讀詩書,為人正直,最宜教習君子之道。」

  「承蒙公主謬讚,愧不敢當。」

  陸佑安垂手,退至石徑旁,恭恭敬敬地長揖一禮。

  「前路漫漫,公主保重。」

  「保重。」

  文嘉欠了欠身,轉身離去。

  一滴淚噙在眼底,到底沒有落下來。

  陸佑安看著手心裡捏出濕汗的玉佩,幽幽嘆息一聲。

  這玉佩,原是過世的祖母所贈,說讓他將來送給嫡孫媳婦,可輾轉這麼多年,仍是沒能送出去……

  「陸公子,怎麼不進去坐坐。」

  清脆的聲音帶著笑,薛綏不知何時已走到近前。

  陸佑安整肅衣冠,朝她深深一揖。

  「公主清譽要緊,臣這就回京了。」

  「陸公子當年拒婚時,可想過她的清譽?」薛綏眉眼微挑,面上雖然帶笑,語氣卻尖銳,「文嘉尚且敢於直面傷疤,你七尺男兒倒是畏首畏尾?」

  從情感上來說,薛綏是極其願意陸佑安與文嘉重歸於好的。

  陸佑安仕途坎坷,人品卻端方正直,對文嘉也情深意篤。至於陸家的老丞相,雖說早已辭仕歸田,也餘威猶在,清流之名,遠播四方。

  這樣的人家,算是文嘉的好歸宿。

  當然,她也有私心——陸佑安與文嘉相好,足以讓平樂吐皿三升。

  平樂活一日,便一日不得快活。

  殺人誅心,莫過於此。

  陸佑安便是平樂的求不得,是他難咽的苦果。

  陸佑安胳膊上纏著繃帶,傷勢未愈,臉色看上去很是蒼白。

  「陸某當年愚鈍,如今更配不得金枝玉葉……」

  薛綏目光掃過他手上半掩的玉佩,輕輕一笑,「既知當年有負,何不儘力彌補……珍惜如今?」

  陸佑安喉間發苦,搖搖頭,沒有出聲。

  薛綏行禮道:「無論如何,此次還是多謝陸公子能挺身而出,否則也難以讓真相大白於天下。隻望事態平息,莫要給陸公子帶來麻煩。」

  陸佑安神色坦然,「祖父常教導陸氏子孫,立身持正,不懼讒諑。此番指證蕭氏,陸某問心無愧。祖父若知,也定會欣慰。」

  薛綏微微頷首:「老丞相高風亮節,令人敬仰。」

  陸佑安微微欠身,深施一禮。

  「叨擾許久,陸某就此別過了。告辭!」

  薛綏望著他單薄的背影,忽覺這滿院的樹木,無不蕭索。

  -

  西山行宮的暮色,漸漸深沉。

  這裡風景秀麗,霧氣繚繞,宛如仙境一般,若真如文嘉所言,遠離紛爭,在此安穩度日倒是不錯。

  可惜……

  薛綏倚著雕花木欄,指尖摩挲著腕間那道舊疤,壓不住眼底的冷意。

  小昭捧著玉盞碎步而來,低聲道:「姑娘,太子殿下第三次差人來,催問姑娘的歸期……」

  「知道了。」薛綏頭也不回,嗓音清洌。

  「是。」小昭應聲,又道,「可是太子殿下……」

  薛綏轉頭看過來,小昭咽下方才的話,改口道:「婢子給姑娘拿件披風吧,夜裡山風涼。」薛綏點點頭,「婉昭儀這兩日氣色明顯好轉,行宮裡有太醫和文嘉照料,倒也無需我再多費心思。明兒一大早,我們便啟程吧。」

  小昭瞟了她一眼,偷偷一笑。

  「婢子明白,這就去收拾。」

  菱花鏡前,薛綏拿著青玉簪,凝視鏡中眉眼。

  那個暴雨夜裡的糾纏,不期然地浮現腦海——

  李肇灼熱的呼吸,情絲蠱發作時猩紅的眼尾,還有他說「孤若死了,你也要陪葬」時滾動的喉結,實在清晰。

  從二人命運最初捆綁的那天,便已套上解不開的枷檔,註定不會成為眷侶,卻要共同面對接下來的風雨。

  薛綏戳了戳鏡子裡的臉,勾唇。

  朝堂上的明爭暗鬥,不會因為蕭正源的伏誅和蕭璟的流放而停歇——

  皇帝給了李肇一個燙手山芋,清查戶部幾年的賬薄可不容易。

  !

  更何況,李桓之前在查金部司的貪腐案,如今李肇要盤查戶部,難免會發生衝突。

  兄弟倆掰手腕,是崇昭帝想看到的?-

  是夜,公主府偏門悄然洞開。

  一個身影悄悄摸了進去。

  平樂屋裡的燈火,昏黃地搖曳著,隱隱聽見茶盞落地的聲音,以及她尖聲的厲喝。

  「廢物!你說,西茲人怎會反水?」

  顧介任由瓷片割破手背,啞聲道:「公主……」

  「住口!」平樂又發瘋似的將另一個白瓷盞擲向他,「不許再叫我公主!我是李玉姝,李玉姝!」

  碎瓷一地。

  顧介匍匐於地:「公主息怒!」

  從宣政殿回來,平樂性情愈發乖戾,動不動就摔砸器物,對下人大發雷霆。尤其等不到崇昭帝前來公主府探病,更是歇斯底裡,扯掉額頭上包紮的葯布,淚流滿面地說自己是沒人疼的棄兒,不許人家再叫她公主。

  顧介道:「應是太子買通西茲商人,提前得知了我們的計劃……」

  平樂怒極,「買通?他們要多少錢本公主不給?為何放著大把的銀錢不要,背棄於我,投靠太子?」

  顧介瑟縮了一下,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或許……或許是用了什麼詭術也說不定?畢竟薛六姑娘從舊陵沼回來……」

  「閉嘴!誰許你喚她姑娘?不過是個卑賤的東西!」

  平樂氣得渾身發抖,雙眼圓睜,眼中似要噴出火來。

  「你們都覺得她聰慧過人,是不是?你也看她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了,對不對?」

  她突然揪住顧介的衣襟,低頭怒視,指甲深深掐入脖頸,仍在咬牙用力,「我定要將薛六碎屍萬段,讓太子身敗名裂,讓那些西茲人為當日所為付出慘痛的代價……方能解我心頭之恨!」

  「還有陸佑安……將我棄如敝履,對我視而不見,不顧夫妻情分,寫供狀落井下石,讓我顏面盡失,我定要讓他後悔,後悔……」

  顧介被她扯得東倒西歪。

  脖頸傳來鑽心疼痛,他沒有掙紮,隻是想起那日薛綏的話。

  「打蛇打七寸,要讓一個人痛,就得毀掉她最珍視的東西……」

  「公主息怒。」他臉龐漲得憋紅,好不容易才喘過一口氣,吃力地道:「那三千兩,我定會想法子……討要回來。」

  平樂更生氣了。

  她兇脯劇烈起伏,大喘著氣瞪著顧介。

  「你以為我李玉姝在乎的是那三千兩。」

  出身皇室,富可敵國的平樂公主,怎會在意區區三千兩,她在意的是宣政殿上,當著父皇和諸位大臣丟掉的臉,在意的是那個棄她而去的男人……

  還有她的族兄……

  那個陪著她夏日捕流螢,冬日堆雪人,尋來各種稀奇玩意哄著她,對她予取予求的堂兄蕭正源。

  她眼淚突然落下來,略略鬆手,嘴唇因憤怒和哭泣,變得微微扭曲。

  「我三兄,何時問斬?」

  顧介道:「刑部定在三日後午時三刻,已奏請陛下聖裁。」

  平樂癱坐在椅子上,傷心得淚如雨下。

  以前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如今處處碰壁,連兒女都見不到。

  今日差人去陸府探望孩兒,想接到公主府玩耍幾日,不料竟被陸家老令公拒之門外,說陸家與她已割席,陸家的子孫,不認她這個母親。

  「我懷胎九月誕下的孩兒,陸家的老匹夫竟不許他們稱我為娘親,要與我恩斷義絕……」

  「顧介……」

  平樂流著淚,突然回頭。

  「你恨李炎嗎?」

  顧介身軀微微一震。

  他沒有動,低垂著頭,似在極力壓抑著內心翻湧的情緒。

  平樂望著他俊臉上躍動的燭火,忽生一陣恍惚。

  自從端王生辰那日出醜,陸佑安對她便格外冷淡,一直到和離,他都不肯讓她近身,更不和她同房。

  在恨意的催動下,她滿心悲戚,這些日子隻想痛快的復仇,已許久不曾像今夜這般心煩意亂,急切地想要另尋一處隱秘的宣洩口……

  額頭上的傷隱隱作痛,方才那一番舉動,讓她渾身上下的力氣被抽幹了似的,呼吸微燙,思緒雜亂如麻……

  見皿以後,情絲引毒性肆虐,侵蝕著她的身心……

  平樂恨得深深吸氣……

  呼吸也不受控的急促起來,身子變得更是難耐。

  「你坐下來說話。」

  顧介行禮,躬身退至紫檀坐褥的邊緣,輕輕坐下,「當我得知盈兒腹中的孩兒非我親生,是恨的……」

  平樂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如今呢?」

  顧介道:「更恨了……」

  仿似被風沙嗆了滿喉的沙粒,乾澀地吐不出,也咽不下,憋悶在心頭。那種憤懣又無奈的感覺,難以說清。

  他喉頭滾了滾,神色複雜地皺眉。

  「公主之恨,亦是我之恨。」

  平樂靜靜地凝視他片刻,忽地一笑。

  「你幫我辦件事。」

  顧介目光一爍,低頭拱手。

  「願憑公主差遣……」

  平樂盯住他清雋的臉龐,在情絲引的毒性牽引下,雙手下意識地攥緊衣角,煎熬又難耐地道:

  「去一趟蕭府,送信給大長公主,就說我想再見三兄最後一面,請她老人家替我想想法子……」

  兩章合一,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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