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來時玉蘭綻,去時春未老,隻道,人生聚散無常。
齊黎析一步三回頭的離開,眼底夾雜著擔心。
他總感覺哪裡小師妹哪裡怪怪的。
但是又說不上來。
弗清念目送齊黎析離開,直到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才關上門。
額頭抵著冰涼的門扉,垂下的眼眸一片漠然。
北灼言給她喂的皿很有用,紀音設下的禁錮已經消失,不至於時時刻刻都處於昏睡的狀態。
連同被輪迴記憶衝垮的身體都好了些。
壽命再次被延長。
但不夠,遠遠不夠。
治標不治本。
她不可能靠北灼言的皿為生,踩著他的命苟延殘喘。
更何況還有一場陰謀等著她。
要離開,這次要悄無聲息的離開。
誰也不能再攔著她。
還有一個時辰紀音才會來送葯,足夠她走的很遠。
弗清念簡單收拾了下東西。
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脫離世界後她什麼都帶不走。
離開前。
弗清念最後看了一眼她停留了多年的小院,淡淡的情緒被習慣性壓下。
隨後,一步步下山。
與當年上山不同。
這一次,沒有紀音,獨她一人。
...
斬碎最後一道虛影後,幻陣破碎。
火紅的岩漿中黑紅色的蓮花終於顯形,花蕊跳動著幽蘭火焰。
燼心蓮。
弗清念如今喝的湯藥裡最稀少最難採摘的一味葯。
紀音擦了擦額上的汗,仔細將黑色蓮花收好。
這一次的藥材品質都很好,熬出來的葯肯定效果更佳。
她的小徒弟終於可以少受些罪了。
紀音彎起唇笑了笑,心情極好的哼著歌,悠哉悠哉往回走。
一會想個什麼辦法哄徒弟喝葯呢?
之前那些有點行不通了,得換換新花樣。
紀音亂七八糟的想著。
腳剛踏出岩漿地帶,一陣心悸突然傳來。
紀音捂住心口,眼睛微微瞪大。
她在小徒弟身上設置的封禁……碎了。
心一下子就墜落谷底,劇烈跳動著,聲音震耳欲聾。
一路上,紀音不知道撕了多少張縮地符才趕回千玄宗,踏上靈霄峰。
她咽下慌張,站到烏木門口,小聲輕喚:
「清念?」
「小徒兒,你睡著了嗎?」
紀音一聲聲喚著,聲音抖個不停。
其實推開門就可以知曉答案。
但她不敢。
她害怕一推開門,等待她的隻有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無人回應。
四周靜謐的幾乎要把人吞掉。
紀音咬著唇,糾結了許久後最終還是推開了門。
布置舒雅的房間裡很乾凈,裊裊檀香升騰著。
幸好。
糟糕的畫面沒有出現。
紀音長舒了一口氣。
但沒多久她就又冷了臉。
床榻上的人失蹤,四周整潔的過分,像是沒有人生活過一般,冷冰冰的。
她在衣櫃裡找到了少女的峰袍,被疊的整齊放了一摞。
最上面壓著一些零碎的東西。
紀音第一眼就看到了那柄紅色木劍。
鳳凰木劍。
是她送的拜師禮。
此刻正安安靜靜躺在那處,孤零零的。
紀音不知道是何種心情將木劍拿起來的,她隻知道心破了個大洞,正嘩嘩灌著冷風。
她的小徒弟好像不要她這個師傅了。
也不要千玄宗了。
她把有關千玄宗的一切都留了下來,什麼都沒帶走。
赤條條來,赤條條走。
紀音從那些物件中拎起了一個玉牌,上面刻著五座山峰,千玄二字蒼勁有力。
是身份牌。
千玄宗多年來唯一一個五峰弟子的身份牌。
是當初他們五個人想了半天才爭論出來的結果。
捏著玉牌的五指用力收緊,哽咽的聲音在房間裡回蕩。
「怎麼能…不打一聲招呼就走了?」
「逆徒……」
…
弗清念走到千玄宗山腳下時,碰巧遇到了秦韻虞。
不過她正認真研究丹書,並沒注意到她的存在。
弗清念站在原地看了一會,最後彎了彎唇,小聲祝福。
「會成功的,秦神醫。」
她說完後便離開了。
秦韻虞似有所覺的擡頭,卻隻看見了一片飄飄然落下的花瓣。
她疑惑歪了歪頭,「見鬼了,怎麼好像聽到小師妹的聲音了。」
「難不成是丹書看的出幻覺了?」
小聲的嘟囔過後,黃衣少女繼續低頭研究著書。
泛黃的書封上隱隱約約可以窺見「寒症」二字。
…
嗡嗡──
一柄長劍震顫著插在鞋尖前,劍穗猶自晃動不休。
弗清念終於停住腳步。
她擡眸,而後趕上來的女子有些狼狽,漂亮的眼睛裡滿是怒氣。
「逆徒!」
紀音氣喘著,對著少女怒道。
「多大的年紀了還玩離家出走這一套,羞不羞!」
「快點跟為師回去。」
「念你初犯,這次就先不罰你。」
紀音邊說著邊去抓少女的手。
幸好她留了個心眼,在她身上悄悄貼了個追蹤符,不然就真的叫她跑了。
弗清念沒有反抗,任由她抓著手腕。
紀音抿著唇連拉帶拽的帶人往回走。
少女順從的跟著走了幾步,隨後緩緩開口。
「師尊。」
紀音充耳不聞,固執的牽著人走。
「師尊,放我走吧。」
腳步戛然停止。
紀音慢慢回頭,對上了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平靜的可怕,永遠蒙著一層化不開的霧。
此刻,她隱隱在其中窺探到了半分荒涼死氣。
那是對此方天地的毫無留戀,仿若萬裡焦土,寸草不生。
「你說什麼?」
紀音的聲音不自覺地發顫,指尖也微微發涼。
她忽然覺得,此刻被自己攥著的手腕,像是隨時會從掌心滑脫。
弗清念輕輕抽回手,後退半步,聲音清冷:
「我說,我想下山了。」
「師尊,我有些累了,想去外面看看。」
紀音的手懸在半空,指尖還殘留著細膩冰涼的溫度。
山風穿林而過,捲起寬大的衣袍,獵獵作響。
「累了?」她眼角忽地泛起薄紅,「累了就好好休息,不要亂跑。」
「師傅會好好照顧你的,照顧一輩子都無怨無──」
話音戛然而止。
雪白高挑的少女輕柔環抱著她,貼著臉頰的髮絲都是冷的。
「師尊……」少女的吐息拂過耳畔,帶著幾分山間晨露般的涼意,「道心已倦,強留無意。」
紀音僵硬在原地。
她聞到了徒弟身上冰雪乾淨的氣息,是冰清苦蓮香。
她也能感受到對方冰涼的下巴擦過側頸的微癢。
但在這一刻清晰地認識到──這個擁抱,是告別。
第一個擁抱,也是最後一個。
紀音踉蹌著後退幾步,袖中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千玄宗永遠是你的家。」
「累了,就回來。」
紀音終究是妥協了,斂著含著水霧的眸,將木劍與玉牌塞到了少女的手心。
「下次別那麼粗心,連這麼重要的東西都忘了帶。」
她低著頭,連看對方反應的勇氣都沒有。
頭頂上忽地傳來一聲輕笑,仿若崑山玉碎,隻有一聲「好」。
山風嗚咽,卷著幾片早凋的桃花掠過二人之間。
在擡眼,就隻剩下一道漸行漸遠的身影。
十四歲入宗,山外玉蘭才抽出嫩芽。
晨鐘暮鼓五載光陰,原以為不過是轉瞬即逝的修行,卻在十九歲的春戛然收尾。
來時玉蘭綻,去時春未老。
隻道,人生聚散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