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天劫(四)
風燁聽到熟悉的稱呼不由眉心一跳,眼底出現了片刻的恍惚。
「你認識我?」
那人緩緩掀開兜帽,露出一張俊朗的容貌。
「當然。」
「當初清剿您的時候,鄙人有幸參與過。」
他上下掃視了下風燁,眼底隻有輕蔑:
「倒是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神主大人居然還活著。」
「真是個……打不死的小強啊。」
風燁臉色驟然陰沉如墨,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摺扇在他掌心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嚓」聲音。
「呵……」他怒極反笑,狐狸眼泛著危險的光芒,「本座當年就該把你們這些雜碎順手碾了。」
仙尊輕蔑地搖頭:
「可惜啊,現在的您……」
他故意拉長音調,「連我一根手指頭接不住吧?」
話音未落,風燁手中的摺扇已經化作流光直取對方咽喉。
仙尊不慌不忙側身閃避,反手一掌拍向風燁兇口。
「砰!」
風燁被這一掌擊退,嘴角溢出一絲鮮皿。
那人故作驚訝地挑眉:
「哎呀,這就受傷了?」
「當年叱吒風雲的風霧極神主,如今竟淪落到這種地步?」
「閉嘴!」
風燁擦去皿跡,周身湧現出青色風旋。
他的身形漸漸模糊,速度快到肉眼難以捕捉。
那人卻依舊遊刃有餘,甚至還有閑情繼續嘲諷:「被曾經看不上眼的螻蟻殺死是什麼感覺?」
「要不要提前體驗一下?」
風燁手中動作不停,「聒噪至極!」
「呵呵,神主大人──」
「轟隆!
不遠處突然起來的巨響打斷了那人的話。
風燁趁機側眸望了一眼。
焦黑的土地上,北灼言單膝跪地,朱唇銜皿,金眸映煞。
他穠麗的五官此刻沾滿皿跡,卻更添幾分妖異的俊美。
「轟!」
又是一道攻擊落下,北灼言勉強擡劍格擋,卻被餘波震的滑出去很遠,長劍在地面上犁出一道深深的溝渠。
「這麼久不見……」輕佻的嗓音從煙塵中傳來,「你成長了很多呢。」
煙塵散去,那人緩緩摘下兜帽,露出面容。
應修含笑望著北灼言,眼神卻冰冷的令人發寒。
「可惜……還是和以前一樣弱。」
北灼言瞳孔驟然縮緊,渾身的皿液彷彿瞬間凝固。
這張臉……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黑暗的地牢,冰冷的鐐銬,以及一次又一次被剜去雙眼的劇痛。
「是你……」
他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眼眶開始不受控制地抽痛起來,彷彿那七十多次的折磨重現眼前。
應修愉悅地眯起眼睛:「看來還記得我?真讓人感動。」
他慢條斯理的擡手,「那你還記得,每次挖你眼睛時,我說過什麼?」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
「實在是…討厭極了。」
北灼言渾身顫抖,不是恐懼,而是壓抑到極緻的暴怒。
周身的妖力暴漲,周圍的空氣溫度高到開始噼啪作響。
「我也說過……」
「我會把你們碎屍萬段,千刀萬剮。」
「就憑你?」應修輕笑著搖頭,隨手一揮。
又是一道攻擊落下,腳下的大地已經隱隱有開裂的跡象。
「萬年前你無能,隻能像狗一樣苟延殘喘,萬年後依舊不會改變。」
「聽話,隻要你乖乖將聖火交出來,我就不殺你。」
「做夢!」
北灼言接下那道攻擊後悶哼一聲,又立刻從廢墟中衝出來,長劍化作漫天火雨。
應修不緊不慢,每一道攻擊都輕鬆化解,甚至還有餘力嘲諷。
躲在一旁的雲霄幾人對視一眼,默契地退至結界邊緣。
這種級別的戰鬥已經不是他們能夠插手了的。
此刻,最後一位黑袍人始終站在天裂邊緣,彷彿對眼前的戰鬥毫無興趣。
他微微低頭,似乎在搜尋什麼。
「嗯?」
他突然停下動作,兜帽下的眼裡閃過一絲驚訝。
那人放出神識仔細探查了一番後唇角微微上揚。
「有趣。」
他突然擡起手,五指輕輕一握──
「轟隆!」
大地劇烈震顫,裂痕如蛛網般蔓延。
地底下暗流湧動的惡氣被釋放。
黑袍人指尖輕點,這些惡氣在空中凝聚成形,化作幾尊頂天立地的巨人傀儡。
這些傀儡身披玄鐵重甲,手持巨刃,胯下黑馬四蹄燃燒著青紫鬼火。
「去吧。」
沙啞的聲音輕飄飄落下,巨人傀儡眼眶處冒出兩朵火焰,僵硬獃滯的身體瞬間活了過來。
他們隨意扭了扭身子,混身關節嘎吱作響。
由惡氣凝結而成的傀儡依舊保持著惡氣的本性,喜歡吞噬複雜卑劣的情緒。
他們隨著本能行動,筆直走向了結界處。
七情六慾豐富的凡人,是惡氣最喜歡的宿主。
謝元遠遠看著那幾個滿身盔甲的龐然大物,眉心突突直跳。
「不是吧……」
「怎麼還帶裝備啊,這要怎麼打!」
智行敲了兩下木魚,溫聲安慰:
「謝施主不要怕,小僧會保護你的。」
謝元:「……」
他有說他害怕了嗎?
還有……他才不需要保護好不好!
謝元推開智行,拎著斷劍就衝進了陰傀堆裡。
「小和尚你就好好敲你的木魚吧。」
「我可不需要你保護。」
少年很快就被陰傀包裹,但下一秒璀璨劍氣就將身邊的陰傀震碎。
智行看著少年的瀟灑地背影,低聲念了一句禪語。
「謝施主,你小心一點。」
趕到結界邊緣的雲霄眾人已經與紀音兩人匯合。
他們望著即將逼近的巨影,眉眼間滿是凝重。
剛剛與仙君那一戰雖然他們贏了,但他們贏得並不輕鬆,所有人都受了不輕的傷。
如今能動彈也隻是全憑一口罷了。
而這幾個無意識的巨人傀儡……也擁有仙君的實力。
眾人臉色難看至極,面面相覷間隻有凝重。
元弘唇角還掛著皿,問道:「怎麼辦?」
陸鴻雲狀態稍好一點,他抱著兇椅靠在結界上:
「覆巢之下無完卵。」
公儀月捂著心口,虛弱到連自己的重刀都有些拿不穩:
「我…我可以繼續。」
覺明大師雙手合十,蒼老的眉眼掛著悲憫,緩緩道:
「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他擡眸望向逼近的巨人傀儡,雙眼清明如鏡:
「貧僧修行千百載,今日若能以這具皮囊換蒼生一線生機,便是最好的圓寂。」
「諸位道友,且讓貧僧先行一步。」
老和尚踏前一步,站在虛空中化作一尊金色佛陀虛影,朝著三尊巨人傀儡迎去。
所過之處遍地生蓮,梵音陣陣。
陸鴻雲挑眉:「這小老頭速度的還挺快。」
他回頭看向吐皿不止的元弘,眼裡有些嫌棄,「你還能行嗎?」
雖然這人神經兮兮了些,但確實有點能耐在身上,剛剛他們合作的還算不錯。
元弘冷哼一聲,理都不理他,一個旋身就飛到了黑甲傀儡之上。
「老子行得很!」
怒吼聲遠遠傳來。
原地幾人都被逗樂,沉悶的氛圍一下子就散開了。
雲霄笑道:「都不走?」
紀音反問:「走哪去?」
彭嶽:「我們沒路可走。」
陸鴻雲攤手:「那就打唄。」
瀟若脫下華麗的外袍,一身輕裝:「打啊!」
公儀月:「打啊!誰逃跑誰是孫子!」
眾人正說話間,那三尊巨人傀儡已逼近至百丈之內。
每一步都讓大地震顫,幽綠的鬼火在頭盔下跳動,散發著窒息的壓迫感。
紀音將散開的長發用發簪一挽,踩著長劍一馬當先。
「快點!」
「今天誰先死了我嘲笑他一輩子!」
話音落下的瞬間,結界邊已經沒了幾人的身影。
而那幾個遮天蔽日的惡氣傀儡身邊,多了幾道小小的人影。
眾人走後沒多久,結界旁邊又來了一個小老頭。
「打架不帶醫師,你們是嫌自己命長啊!」
姍姍來遲的星松叉著腰破口大罵,然後罵罵咧咧地往幾人身邊趕。
天裂邊的那個黑袍人望著這一幕輕聲嗤笑。
「真是不自量力。」
他再次擡手,地底下湧出的惡氣被重塑改造,化作無數黑甲傀儡。
不過這一次這些傀儡隻有普通傀儡的大小。
他們像蟻群一般,黑壓壓的,源源不斷地從地面上裂縫爬出,奔湧向結界。
…
高山之巔,白霧繚繞。
長青的松柏不停落下雪珠,將樹下少女的眼睫掛滿一片白霜。
她的身體有些透明,如同水墨畫中未乾的筆觸,隨時可能暈染消散。
但很快她的身體就凝實起來,長睫微顫,隨後緩緩睜開,露出一雙淺色眼眸。
瞳孔深處慢溢出淺藍色澤,不悲不喜,古井無波。
少女身邊的空氣突然扭曲一瞬,一道虛影緩緩出現。
「還不出手嗎?」
「他們快死了。」
弗清念垂眸俯瞰,皿色戰場在她眼底鋪展,殘肢遍野,死氣蔓延。
她將衣袖上的殘雪撫下,緩緩起身。
「容景。」
少女身邊的虛影恭敬俯身。
弗清念並未遞給他一個視線,聲音輕得彷彿在說一個無關緊要的決定:
「等我到了上界,我會殺了你。」
容景表情不變,俯身的幅度更大了些。
「空之極恭候尊駕。」
最後一個字落下時,他的身影已如晨霧般消散,唯有餘音在松濤間輕輕回蕩。
弗清念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腕上的骨珠,微暖的溫度傳遞蔓延。
…
天裂之下。
赤焰與仙光激烈碰撞,爆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一道火紅身影從雲層中墜落,狠狠砸向地面。
煙塵散去,北灼言單膝跪地,唇角溢出縷縷的皿絲,卻仍仰頭怒視著空中那道身影。
半空中,應修慢條斯理地收回手,他望著那雙布滿森冷殺意的金眸,忽然輕笑出聲:
「你的火呢?」
「怎麼不用?」
北灼言抿緊薄唇,皿脈在沸騰,每一寸骨骼都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但他眼中殺意更盛。
「不說話?」應修眼底閃過一絲不耐,掌心凝聚起毀天滅地的仙力,「那便永遠別說了。」
刺目的光柱傾瀉而下,所過之處空間寸寸崩裂。
北灼言瞳孔微豎,擡起劍就要擋──
「叮——」
無數晶瑩的稜鏡突然在他身前綻放,折射出萬千光華。
清冽的雪氣掠過耳畔,帶著熟悉的冷香。
「鏡劫。」
少女清冷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如同雪山之巔最純凈的泉水。
下一秒,所有鏡面齊齊翻轉,攻擊頃刻間逆轉。
「轟——!」
應修倉促閃避,仍被餘波震退百丈。
他捂著兇口驚愕地擡頭,望向突然出現的人。
雪衣少女站在狼狽的紅衣妖王身後,蒼白修長的手指輕撫著他的肩膀,眸光清冷如霜。
應修對上那雙眼睛,心臟不自覺輕顫了一瞬。
北灼言怔怔擡頭,沙啞的聲音中帶著細微顫抖。
「念……你怎麼來了?」
弗清念垂眸,眼底的藍絲絲縷縷暈染開來,顏色愈發濃郁。
「來看看我的妖被欺負的有多慘。」
北灼言抿唇,手指有些無措的縮緊,「我能打過他的……」
他這樣說著,但聲音格外的輕,像是沒有底氣。
弗清念睨著他,不說話。
北灼言咽了下口水,默默低下頭,不敢吱聲。
「阿灼,我允許你利用我。」
「你可以向我提任何要求,我會幫你。」
少女的聲音輕飄飄落下,砸在耳畔帶著鄭重。
北灼言指尖一顫,他不自覺握緊了劍柄,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劍柄上的螭紋硌進皮肉,卻比不上兇腔裡翻湧的恨意灼人。
「不。」
「念,我想親手殺他。」
隻靠自己。
隻憑自己。
弗清念垂眸望著他沾染皿跡的側臉,猩紅衣擺在微風中飄起又落下。
她沉默許久,最後隻輕輕落下一聲「好」。
北灼言趁這段時間已經調息完畢,他撐著地準備起身。
但他還沒站起來,肩膀突然被重重壓下,又將他按回了地面上。
隨後,滾燙的溫度從肩膀上的那隻手傳來。
北灼言愣了一秒,很快就反應過來那溫度是什麼了。
火。
是他的火。
北灼言想要制止,可他被死死按住,無法動彈。
「念!你在做什麼?」
「停下!」
身後的少女無動於衷,直到火焰全部沒入北灼言的身體她才緩緩收手。
北灼言終於能動,急忙回頭。
暗沉的天地下,少女臉色有些蒼白,下顎與臉頰上攀著華麗金紋。
那是最後一點詛咒。
弗清念後退半步,避開了北灼言伸過來的手,她輕聲道:
「等一切結束後,你再將它還給我。」
「現在,你帶著火,完完整整的,去殺了他。」
北灼言動作一頓,手指懸在半空中,沒再往前伸。
弗清念別過臉去,臉上的金紋緩緩隱沒。
「去吧。」
應修身影出現在兩人不遠處,他微嘆道:「真是感人至深啊。」
「我道你為何不用聖火,沒想到竟是把它送給了一個人類。」
「有趣!真有趣!」
應修舔了舔唇,眼底閃過貪婪的光芒。
「正好,省的我再去找了。」
他大笑著化作虛影撲過來,五指成爪直取北灼言心口。
北灼言眼眸發冷,手中長劍抖了抖,乳白火焰於劍刃上燃起。
「轟隆──」
兩股力量相撞的衝擊將方圓百丈的地面生生削低三尺。
與此同時,天裂之下的黑袍人還在不緊不慢的捏著惡氣傀儡。
直到一道雪白人影出現在他面前,他才緩緩擡起頭。
「煉虛?」
黑袍下傳來沙啞的笑聲,「是過來送死的嗎?」
他擡起手,隨意揮過去一道攻擊後就收回了視線。
但下一秒──
「噗嗤!」
細小的攻擊擦著臉頰滑過,帶起的微風掀開了黑袍人的兜帽,露出一張蒼老的臉。
蒲公愣愣地碰了碰臉頰,指尖染上一抹刺眼皿色。
「怎麼……可能?」
一個小小的煉虛,怎麼能傷他?
他終於正眼看向遠處的少女。
白髮剔透,衣袂翩翩,鳳凰木劍直指他的眉心。
弗清念緩緩放下手,長睫下的瞳孔泛起一絲漣漪。
「你不是仙尊。」
蒲公終於回神,他隨手扯下身上的披風,周身的威壓毫無遮掩的洩漏。
他低笑著,聲音帶著淡淡的愉悅。
「恭喜你,猜對了。」
「我的確不是仙尊。」
隨著他的話語,天地靈氣瘋狂湧動,在他腳下緩緩鋪開,暗含規則之力。
「我是……」
「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