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懷沣沒有和駱甯置氣。

　　他把自己做的事，說給了她聽。

　　“……多謝王爺替我出頭。不過，您誤會母後了，是我自己要幫她。

　　我幫她，隻是為了幫自己。我那個表妹，在母後手裡死得其所，才對得起我的籌劃。”駱甯說。

　　又細看蕭懷沣臉色，“王爺，您是不是一直覺得，母後對我另有所圖？”

　　“她是太後。她沒有純粹的感情，阿甯。”蕭懷沣道。

　　駱甯：“那王爺，您再看看呢？也許日久見人心。”

　　“你願意相信她？”

　　“是。”駱甯說，“我也知道王爺不信……”

　　“阿甯，本王願意相信你的判斷。”蕭懷沣說。

　　駱甯親手給他倒了一杯茶。

　　“多謝王爺。”

　　蕭懷沣坐下，與她聊起了胡七山。

　　駱甯上次說胡七山的長子有腿疾。

　　“……他長子今年十七歲，的确患有腿疾。他投誠時候說了，要本王替他尋個名醫。隻是一時難以尋到。”蕭懷沣說。

　　駱甯：“王爺，我聽說，顧院判家裡有個庶出的孫女，頗有點醫術，最擅長針灸。胡七山兒子的腿，也許得用針才能好。”

　　駱甯做鬼的時候，記得有件事：說書先生講，盛京城附近鄉下有個農婦，左臉傷疤無數，猙獰恐怖。她擅長用針，針灸出神入化，不少人慕名去尋她。

　　她來者不拒，醫德很好，但不進城、不離莊子。

　　她不說自己出身，隻說跟娘家斷了親。

　　有人說她是顧家三房的庶女，自幼天賦極佳，一直被她兩位遠不如她的兄長打壓。

　　甚至毀了她半張臉。

　　後來她祖父做主，給了她十畝薄田，把她嫁到了附近的莊子上。

　　駱甯隻看過一次熱鬧，跟着求醫的人去看過她。

　　她花掉的那半張臉的确猙獰。紅肉與傷疤翻滾，不是一次割傷造成的，是反複數次的折磨，才會形成那樣的疤痕。

　　但駱甯瞧着，并不可怕。可能是她的眼眸着實明亮，面帶仁善、笑容親切。

　　回城時，求醫的貴人不停說：“可惜了，那一手神針，得了她祖父真傳。”

　　“顧家不認她，傳聞她殺了嫡兄，三老爺跟她斷了親。”

　　“眼神那樣清澈，不是大惡之人。若真有命案在手，也隻是逼不得已。”

　　“看看她那張臉，她是吃了苦頭的。”

　　駱甯做鬼後，靈魂一點點得到平靜，因為她看得越來越多。

　　她逐漸明白，世道本就不公平，很多人跟她一樣，明明沒有錯，卻被命運一次次戲弄。

　　駱甯後來沒有再去看那個女人。一瞧見她，就會想起活着的自己，靈魂就會波動得很不舒服。

　　慢慢就遺忘了。

　　蕭懷沣提到胡七山，駱甯就想起胡七山那位驚才絕豔、卻跛足的兒子，思緒跟着這條線，才想起那個毀了容的農婦。

　　“……本王沒聽顧院判提過。”蕭懷沣說。

　　駱甯：“王爺，您如果相信我的話，我想親自登門，把她尋出來。貿然派人去問，可能找不到這個人。我隻知道她是三房的庶女。”

　　蕭懷沣不解：“誰同你說的？”

　　“也是我自己猜的。”駱甯笑了笑，“萬一弄錯了，王爺别怪我。”

　　“你可以做任何事。錯了告訴我，我來收拾。”他淡淡說。

　　表情是很冷淡的，話卻無比懇切。

　　駱甯颔首。

　　想起那農婦臉上舊傷疊新傷的疤痕，她應該熬過好幾年的苦日子。

　　駱甯給顧院判的太太下了名帖，想要明日登門拜訪。

　　沒說什麼事。

　　顧家派了管事的婆子，親自來回信，說老太太盼着王妃去做客。

　　翌日，駱甯帶上了蔺昭與秋華，還把她的軟鞭交給秋華帶上，去了顧院判的府邸。

　　顧家府邸距離皇城稍遠，約莫半個時辰的車程。

　　因為遠，地價沒那麼貴，宅子修建得格外漂亮，大門也寬敞大氣。

　　顧院判今日也在家，與老太太一起在門口迎接駱甯。

　　“……隻是偶然興起，過來坐坐，怎麼老爺子也親自等我？”駱甯笑道。

　　顧院判：“太醫院最近空閑，微臣也不用當值，在家閑着。既然王妃來了，豈能托大不來接？”

　　老太太身後還有她的三個兒媳婦。

　　她們向駱甯行禮。

　　駱甯微微颔首。

　　一行人去了正院的明堂，駱甯與顧院判坐了正位；其他人左右兩側依次坐定。

　　衆人寒暄。

　　駱甯與顧院判、老太太拉拉家常，聊些瑣事。

　　顧家的三位太太，其中三太太最靈活，能言善道，她可以時不時接上幾句話。

　　“……王爺手下有個幕僚，有腿疾，求醫問藥都不太管用。想找個擅針灸的大夫。”半晌後，駱甯笑着說了來意。

　　顧院判松了口氣。

　　“這點小事，王妃派個人來問一聲，還親自登門，着實勞累了。老三就擅針灸，叫他去吧。”顧院判說。

　　駱甯知曉顧家有很多大夫，太醫就有三位。

　　上次給周婕妤“請脈”的，是顧院判的侄兒。

　　顧院判口中的“老三”，就是駱甯做鬼時見過那位農婦的父親。

　　“需要個女孩兒，年紀不能太大。”駱甯說。

　　衆人一愣。

　　駱甯笑了笑：“此事我會回禀太後娘娘。顧院判放心，絕不會欺負了貴府小姐。”

　　顧院判笑容很勉強：“王妃，顧氏醫術不傳女子，沒有擅醫的女孩兒。”

　　“小名兒叫‘阿湛’的，難道是位公子麼？”駱甯問。

　　顧院判看向老太太：“誰是阿湛？”

　　顧家兒孫的确很多。

　　老太太尴尬笑了笑：“三房那位早逝的韓姨娘，生了個姑娘，就是叫這個名兒吧。”

　　老太太原本也記不住。

　　是前幾天三房孩子打架，把一個女孩子打傷了，小腿皿流不止。老太太就問了一句。

　　得知是三房的小姐，老太太教訓了孫兒們幾句。

　　三太太臉色幾變。

　　她給老太太使眼色，可老太太在王妃面前有點緊張，竟說漏嘴。

　　直接說沒這麼個人就行了。

　　一個庶女的名字，随便改掉就是了，又不算蒙騙王妃。

　　“……王妃，說起來實在慚愧。阿湛的确是我房頭的姑娘，可她從小癡傻，恐怕會沖撞了王妃，更不會什麼針灸。”三太太站起身，笑容自然又熱切對駱甯說。

　　駱甯不看她，而是轉向顧院判：“顧大人，我奉命來辦事的。有個不情之請，讓我的丫鬟跟着您身邊的人，去内院找一找這個叫阿湛的人，可使得嗎？”

　　顧院判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自然。來人。”

　　一位管事進來答話。

　　顧院判叫他帶着秋華和蔺昭，去内院尋人。

　　三太太更緊張，臉色微微發白。她又不敢在公爹與王妃跟前造次，一時有聰明勁兒無處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