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獵那日，下了一場大雨。

　　雨後，酷暑降臨。驕陽灼燙，曬得庭院花草樹木都恹恹；夏蟬與蛩吟交替，喧嚣不息。

　　早晚還算涼爽。

　　駱甯每日早起，先去看望祖母。

　　老人家的睡眠少，她總是早起念經誦佛。

　　“咱們需得給嘉鴻大長公主一個答複，不能再拖着。要是同意，就欠公主一個人情。”祖母同駱甯說。

　　說得還是小弟駱宥念書一事。

　　大長公主的兒子裴應願意舉薦駱宥去春山書院，駱甯與祖母覺得蹊跷，這幾日時不時議論。

　　圍場發生的事，駱甯一刻也沒放在心上。

　　隻要不是雍王射中祥瑞，此事就跟駱甯無關。

　　她專心于家務事。

　　“祖母，我這幾日也想了。嘉鴻公主跟前，咱們沒這個情分，就不能占這個便宜。”駱甯說。

　　祖母：“你決定了？”

　　“您意下如何？”駱甯反問她。

　　祖母想了想：“你拿主意吧。”

　　她願意聽駱甯的。

　　駱甯就道：“我決定了，回絕公主與世子的好意。哪怕是回絕，也送一些禮物，免得旁人以為咱們不識好歹。”

　　又道，“我登門去見公主，當面說清。”

　　祖母指了指觀音像：“送它吧。”

　　駱甯失笑：“不好，這是您的……”

　　“這是當年白家送我的。白家這些年借用侯府名義走海運，賺得盆滿缽滿，咱們拿了禮物不虧心。

　　阿宥也是白家的外甥。他的事在這裡，咱們沒得因此得罪了公主。你送這個去。”祖母說。

　　“祖母，您這是……”

　　“我瞧着它，心就靜不下來。”祖母說。

　　駱甯了然。

　　這尊白玉觀音像很有名，哪怕不信佛，收在庫房也算一件寶物。

　　“我去辦。”駱甯說。

　　裴應是為了駱宥的學業而來。駱甯送觀音像去，用白家的禮物，給駱宥求學之路結個善緣。

　　希望嘉鴻大長公主别記恨她。

　　“祖母，我再替您請一尊佛像。”駱甯道。

　　老夫人搖搖頭：“心誠就行了。我念佛這些年，把家交給白氏當，佛祖也沒庇佑駱氏。”

　　駱甯心口發酸。

　　她仍覺得，不應該把真相告訴祖母，叫她擔憂。

　　她都這把年紀了，理應享福。

　　駱甯的粗使婆子過來，燒了香之後，用紅綢把觀音像請了下來，包裹嚴實了。

　　上午，駱甯派人遞請帖，想下午暑氣稍減的時候去拜訪公主。

　　公主回了信，同意她今日登門。

　　駱甯回到文绮院，先練了鞭法，又加練了射箭，這才用早飯。

　　下午，她梳頭更衣，去了嘉鴻大長公主府。

　　公主府正院的明堂，四根大銅柱，在裡面加了冰，涼絲絲的宛如早春，舒适宜人。

　　駱甯渾身的燥熱褪去大半。

　　“阿宥說，男兒應當堂堂正正。哪怕求學上進，也要走正途。他預備去考麓山書院。将來若有機會，夫子賞識，他再去春山書院。

　　公主與世子美意，他着實心動，可君子立世當自強。我與祖母商議了，還是先讓他試試。”駱甯道。

　　她沒有把話堵死。

　　駱甯是希望弟弟去春山書院的。哪怕念不成什麼，結識一些同窗也是好事。

　　可駱甯不想欠公主這麼大的人情。

　　一事不煩二主，她又在雍王跟前立功，她可以趁機跟雍王提。

　　公主聽了，臉色微沉：“阿甯，你太客氣了。我們幫你，是真心實意。”

　　“我明白。”駱甯說，“我也字字肺腑之言。”

　　公主表情寡淡：“我聽着，倒是你不願意受我的恩惠。”

　　“絕非此意。”駱甯說。

　　她有些意外，沒想到嘉鴻大長公主會如此強勢。

　　她對公主很有好感。不僅是前世她的不嫌棄，也有今生幾次提攜。

　　可這并不意味着，她會妥協一切。

　　事情不利于自己、又不傷害公主利益的時候，駱甯自然要婉拒，哪怕公主惱火。

　　她沒有退讓改口，也沒有誠惶誠恐：“公主，我祖母那尊白玉觀音像，是珍藏之物。為感謝公主，想贈予您。”

　　嘉鴻大長公主臉色不好：“無功不受祿。”

　　“我弟弟即将自己去應試。若有三分希望，盼公主跟麓山書院的夫子們疏通一二。”駱甯說。

　　公主的氣消了幾分。

　　“阿甯，我一直很欣賞你。”公主說，“這世上有些路你們走不通，我卻可以。你大可信任我。”

　　駱甯詫異看一眼她。

　　這句話，很有深意。

　　駱甯快速想了下，覺得自己和公主并沒有什麼沖突。她未嫁，在公主眼裡是蝼蟻。

　　“多謝公主。”駱甯說。

　　後面，公主又說了幾句意味深長的話。駱甯不太能理解，故而一概敷衍着回答。

　　公主收下了觀音像，駱甯離開了。

　　她還是能體會到公主的不快。

　　“我隻顧想着她的好，卻忘記了她是位高權重的大長公主。稍有不慎，也可能會得罪她。”駱甯想。

　　往後得更謹慎。

　　回到鎮南侯府時，已經半下午。

　　盛夏日落比較晚，駱甯酉時正回到文绮院時，天際還有明晃晃的日照，她後背一層薄汗。

　　到了文绮院，竟有客。

　　駱甯微訝，瞧見了崔正瀾。

　　崔正瀾仍是勁裝結束，梳高高馬尾，不戴任何首飾，也不施脂粉。她姿容不俗，五官清麗動人，這樣素淨也好看。

　　駱甯踏入明堂，崔正瀾站起身：“王妃。”

　　稱呼完了，她才不情不願補了個斂衽禮。因她穿長褲而非長裙，這個禮顯得很别扭。

　　駱甯笑了笑：“崔小姐，可有事？”

　　崔正瀾拿起桌上禮盒，雙手捧着遞上前：“一套紅寶石頭面。上次，多謝王妃。”

　　駱甯接了：“往後咱們是一家人。”

　　她說着，屏退丫鬟等人，單獨和崔正瀾聊天。

　　“王爺同我說，叫我信任你。崔小姐，咱們是一樣的人，替王爺效力。”駱甯說。

　　崔正瀾擡眸。

　　她不想大驚小怪的，還是忍不住露出詫異：“此話當真？”

　　“如若不然，王爺為何娶我？你也知曉鎮南侯府是個什麼門第。”駱甯道，“崔小姐，你與王爺更熟，你何時見過王爺屈就？”

　　崔正瀾被她這一番話鎮住了，半晌臉上的詫色都沒消下去。

　　駱甯這句話說得不錯，雍王從小驕傲自大、目空一切，駱小姐再美貌，沒有家世支撐，如何能做雍王妃？

　　一開始賜婚時，崔正瀾的父母還說，是陛下拿住了王爺的把柄，以權壓人。

　　如今看來不是。

　　崔正瀾心中輕松了很多。如果王妃是假的，往後與她相處，可能會自在很多。

　　“王妃，今後聽您調度。”崔正瀾站起身，恭敬抱拳向她行禮。

　　駱甯失笑：“不可這樣。你這樣行禮，王爺該頭疼了。過不了多久就要入府，你先改一改衣着舉止。

　　側妃要有側妃該有的模樣，别叫人挑錯。這是我的第一個命令，你願意聽的話，我等着看成效。”

　　崔正瀾最怕跟内宅閨秀打交道，卻不怕跟上峰來往。

　　她聽了這些話，反而心裡踏實。

　　“我會改。”她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