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佛前立誓
大軍開拔那日,薛綏大清早就起身,跪在佛前虔誠地添燈油。
薛月沉扶著孕肚邁入門檻,裘領沾著細雪,臉色蒼白。
「六妹妹,你可聽說了?」
她聲音微顫,「太子殿下主動請纓督軍。今晨率三萬驍騎軍出城,馳援赤水關。這場戰難打啊。我母親娘家的侄子前年戍邊,說那風雪能把人的耳朵凍掉。唉!京城裡長大的太子爺,金尊玉貴的身子,哪經得起關外的苦寒?」
「王妃快請這邊來坐!」薛綏扶住她時,觸到她指尖冰涼。
「外面風雪正緊,怎麼不顧惜自己的身子?朝廷的事情,自有將帥謀劃,王妃安心養胎便是。何苦勞神?」
薛月沉望著她,勉強牽起唇角。
「六妹妹有所不知,王爺託人來說,今兒晚些時候要來庵中看我。夫妻久不相見,總得有些話說……姐姐也不知說得對是不對,這才來妹妹這裡討教……」
話語中,幾分期許,幾分不安。
薛綏默然。
不知該說些什麼。
一個女子,若將一生繫於男子恩寵,那懷著身子時,該是何等的卑微與悵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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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浸透窗紙時,一隻鴿子撲棱著撞進來。
薛綏解下鴿腿上的信筒,展開信紙,李肇的字跡像出鞘的劍,落在眼前。
【見字如晤,風雪阻路,未及辭行。善自珍重,待我歸來共剪西窗。】
雪花輕敲窗欞。
薛綏倚在結著冰花的窗邊,望著遠方山巒,將信紙湊近燭火。
火舌卷過紙角,燃起細小的火苗……
水月庵的鐘聲盪過山間,靈羽撲騰翅膀,銜走窗台上的一片梅瓣,放在那隻信鴿的面前。
二鴿交頸啄食,相互梳理羽毛,宛如愛侶在寒夜溫存……
「你叫什麼名字?」薛綏湊近問。
「……」鴿子不答。
「你主子可為你取名了?」
「咕咕……」鴿子似懂不懂,下意識歪了歪頭。
「唉!」薛綏一笑,「想你也是不懂的,小可憐,就留在庵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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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薛綏躺在榻上輾轉反側。
孤燈照影,她橫豎也睡不著,索性提著燈籠出去,在庵中梅林裡瞧那些枝頭含苞的花骨朵。
積雪壓得梅枝彎彎,暗香若有似無地鑽入鼻腔,像極了那人臨別時落在額頭的輕吻。
她驀地回神,心間一緊。
忽聞身後傳來靴底碾雪的聲音,咯吱作響。
她頓下腳步,隻見李桓披著月白狐裘走過來,下擺掃過雪地,漸行漸近……
薛綏將燈籠擡高,光影在他臉上投下晃動的陰影。
相視一瞬。
李桓脫下身上的大氅,遞到她面前。
「披上。」
「王爺不必如此。」薛綏退後一步,行了個禮便要轉身,卻被他強行披上肩來。
「為何總躲著本王?」他忽然開口,聲音裡帶著壓抑的怒氣,「你明明可以……」
「可以什麼?」薛綏擡頭看他,睫毛上落了片雪花,「做端王側妃,還是做東宮眼中釘?」
語畢,保持距離,面容更顯冷漠幾分。
「王爺,你身在朝堂前途無量,我已心許佛門了斷塵緣,你我殊途不同歸,雲泥兩相隔,何必再強求?」
聽到她剋制的怒氣,李桓裹著寒氣向前半步,震落滿枝積雪。
「跟我回府吧。」他伸手去拂她肩頭的雪花,語氣溫和,「這仗不知要打多少年,太子此去烽煙萬裡,未有歸期,你留在此地無人庇護,這亂世之中,如何自保……」
哼!薛綏冷笑。
「王爺僭越了。」
「可還記得大牢對弈?」李桓放輕聲音,好似怕驚飛什麼,「你說劫材最妙處,是讓對手親手遞上解劫的棋子。本王輸了這一局,復盤百次,方才明白你為何舍了自己,走出那步險棋的苦衷……」
薛綏一怔。
地牢裡那次對弈,她執白子劫殺他的黑子,那時李桓以為她隻是逞強,卻不知她早已算準,算準他會為了母妃的清名,為了自己的前程,親手揭開平樂的真相……
「我利用王爺,但從未加害過王爺。」薛綏閉了閉眼睛,任由風雪肆虐一般,捲走最後一絲暖意。
「是王爺先把殘棋攪成了死局。」
「你可是以為,太子當真鍾情於你?」李桓驟然發力握住她的肩膀,指尖幾乎要掐進她的肩頭。
「他要的是舊陵沼,你隻要活著一日,便是他手中的棋!」
薛綏望著他,眼神平靜如悲憫的古佛。
久久,才發出一聲輕笑。
「王爺深夜前來,是憐惜我,還是憐惜自己算錯了棋路,幾乎葬送了那不得善終的野心?」
李桓狠狠一窒。
喉結滾動著,咽下未出口的話,
薛綏慢慢推開他的手,神情決絕。
「王爺請回吧,你我之間,早已兩清了。」
「平安……」李桓突然從背後擁住她,下巴抵在她的鬥篷上,聲音悶得像被積雪堵住,「若本王換個棋枰,你可否陪我再下一局?」
「王爺,王妃還在庵中等你。」
薛綏猛地掙開,掌心按在他心口,用力一推。
李桓往後踉蹌半步,又執著的伸手去攬她。
噗!梅樹上的積雪墜地,砸出一聲悶響。
伴著一道森然的冷笑,「好個端王殿下!」
兩人齊齊轉頭。李肇不知幾時來的,倚在虯結如鐵的梅樹邊,靴底碾碎薄冰。
「原是個乘虛而入的登徒子!」
他玄甲未卸,劍鞘上的獸首凝著霜花,笑容比呼嘯的風雪還冷。
太子不是領兵出征了嗎?
薛綏瞳孔驟縮,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梅樹上雪粒飛濺,李肇掌心按劍順勢一拔,長劍錚聲出鞘。
「看來這佛門聖地,也治不了俗世污塵……」隻見他劍鋒一轉,指向李桓的面孔,目光慢慢轉向,鎖定薛綏清冷的面容。
「薛平安,你這姑子當得六根不凈。」
薛綏閉著眼合十:「阿彌陀佛。」
李桓臉色鐵青,「太子殿下這是何意?」
李肇:「孤是什麼意思,皇兄心裡清楚。」
李桓微勾唇角,下巴擡了擡,冷冷地盯著他沒說話。
李肇手上長劍往前送了半寸,「孤要你在佛前立誓……」
李桓眉頭緊蹙,喉結滾動著沒應聲。
李肇冷笑一眼,看著那劍刃劃破李桓頸側的肌膚,沉聲出口。
「你立誓,從今日起——」
「不得以任何名義接近薛平安,不得差人窺探,不得借故糾纏,不得以權勢相逼,更不得……」
李肇聲音冷得像冰,每說一個字,那劍就往下墜一分。
「不得碰她分毫!」
李桓看著他手掌上沾染的皿線,忽然低笑一聲。
「本王並非卑劣小人。她若不願,豈會強迫?」
「孤讓你立誓!」
李桓看著他劍鋒的弧度,擡高手臂狠狠扣住劍柄,不甘示弱。
「本王無須立誓——」
末了,又慢聲補上一句。
「平安是從我端王府出來的人,我自會護她周全。」
「孤讓你立誓!」李肇叱聲,再次重複,劍尖直抵咽喉,彷彿下一瞬,就要取他性命。
頸間湧出的皿,在劍脊上凝成暗紅皿線。
觸目驚心。
這人混起來,天地不懼,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李桓微微吸了一口氣,「好,我發誓。她若不願,決不強求。」
「若有違誓,必遭天打雷劈,受五馬分屍之刑。」
「好,若有違誓,必遭天打雷劈,受五馬分屍之刑。」
梅林外,有人低呼太子殿下。
連喚三聲,聽得李肇眉頭猛地一沉。
「薛平安,軍情告急,我得走了……」
薛綏看著他身上凝著飛雪的玄甲,心口微抽。
大冬天的,頂風冒雪疾馳百裡,隻為來見她一面,順便讓李桓發一個毒誓?
說這人任性胡為,是真的……
說他癡傻執拗,更是真的。
薛綏垂眸斂睫,朝他長揖一禮。
「太子殿下保重!」
李肇喉頭一緊,忽然擡手,指尖擦過薛綏凍得發紅的臉頰,不顧肩背的劇痛,猛地撩開披風,當著李桓的面攬住她的後頸和腰身,低頭狠狠吻了下去……
薛綏如遭雷擊一般,後退半步,又被他用力攬回去。
燈籠從手中滑落,燭火在雪地裡砸出一圈暖色的光斑。
皿腥味混著她唇上的梅香,在風雪裡漾開。
薛綏若有似無的嘆口氣,緩緩閉上眼睛。
李桓渾身劇震,攥緊拳頭,指骨捏得發白。
梅林外,薛月沉扶著樹榦,望著漫天飛雪,悄悄抹了把眼角……
「說是來瞧我的,結果倒像是來捉姦的。」
翡翠低聲勸她。
「王妃別多想。」
薛月沉搖搖頭。
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猛地抓住翡翠的手腕。
「明慧縣主不是說要來水月庵禮佛嗎?差人備下素齋,要好生招待,莫要怠慢了……」
「是。」
寒夜裡,風雪更急,梅枝在夜風中搖曳。
那遠去的一人一馬,踏碎一地的銀霜寒玉,如離弦之箭一般,奔向烽火連天的赤水關,將身後的禪心雪意,都化作了征途上的一縷牽念。
李肇:孤一定會回來的,不許念經。
薛綏:……有人死都不認慫,我還是當一輩子姑子吧。
讀友:今天的某大,真像一隻搖尾的大金毛啊!
(本章完)